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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正佳期
梦境一般的雨,也如梦一般消散了。
若不是地面上水痕,几乎让人疑心,刚刚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灿烂的幻觉。
两人坐了竹筏渡江。富春江正值春潮,江面宽阔,如同碧绿玉带,水底圆石清晰可见。两岸青山相对,云雾缭绕。穿行其间,如在画中游。
富春山上古松参天,桐花或乳白、或淡紫,点缀其间。
行走山中,空气湿润,带着松木的清苦气味,还夹杂着桐花淡香,清新怡人。此时正值花期,桐花的花朵大而沉重,寂静的山林里,不时传来簌簌落花之声。
路过第十九泉,苏七便讲起昔年陆羽评天下泉水,将此泉评为第十九之事。
陆雨迢好奇道:“那第一泉又在何处?”
苏七轻摇折扇。
“第一泉为庐山谷帘泉。据说,以此处泉水煮茶,有浮云散雪之象。”
陆雨迢道:“庐山的水怕是一时片刻喝不到了,今日便尝尝第十九泉。”
她想了想,摇摇头。
“纵然是全天下的第十九,这排行也太泄气了些。”
苏七与她来到边上茶摊,笑道:“阿迢未免太过苛责。若是天下武功的第十九,又如何呢?”
坐在山路边矮矮的竹椅上,她撑着头,想着自己下山后遇到的这些人。
辛掌门她是打不过的,苏七身边的顾九嘛,当时初见时自己不是对手,但如今她亦有所领悟,不知胜负如何。
至于那天苏七上沧浪派时,身后带的呼啦啦一群人,也有不少都看不出底细。
短短几日,见过的高手都快数不过来了。更别提那些她没去过的门派里,还有多少精研武学之人。
她扁扁地趴在了竹桌上。
“唉,还说人家十九泉,我可是连十九都排不上呢。”
苏七失笑。
“天下习武之人何其多,如你这般年少而有所成者,即便是我,也是从未见过。阿迢何必妄自菲薄?”
陆雨迢摇摇头。
“你又不喜欢练武……”
说完才想起来,面前这人还是个王爷呢,定然见过不少高手。
她眼睛亮了起来,整个人也精神了,两手撑在小桌上,凑近问道:“真的么?”
没等对方回答,她便喜孜孜地翘起嘴角。
“若是这样,等我也活到一把年纪时,兴许能当个武林第一呢。”
苏七见这人顷刻间便活了过来,也是好笑。
茶已煮好,苏七给她倒了一杯。
“如何?”他吹了吹热气,低头饮茶。
陆雨迢蹙眉不语。
他含笑看她。她仿佛苦苦思索,又喝了一口。
还在蹙眉。
又喝了一大口。
终于,她看向他,眉毛皱得快要打结。
“你尝出哪里好喝了吗?”
看她困惑的神色,他终于忍俊不禁,笑倒在面前的小桌上。
陆雨迢头一次见他笑得这么灿烂,也忍不住咧开嘴角。
“苏七,你笑话我。”她笑眯眯道。
他一手撑头看着她,眼中仍满是笑意。
“怎么敢呢?”
……
喝了不知算不算好喝的茶,两人便去看摩崖石刻。苏七负手仰观古迹,叹道:“今月曾经照古人。”
陆雨迢作为半个文盲,不耻上问。
苏七微笑着看她,给她讲东汉严子陵拒官隐居于此之事。
陆雨迢听了,点点头。
“做官很好,钓鱼也不错。我瞧这里水量丰沛,景色又好,钓上鱼来也不愁生计了,是个好主意。”
苏七赞同道:“顺从本心,方得自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陆雨迢笑吟吟道:“不过,顺从本心者多得很——也不过因为他的本心是找个好地方钓鱼,偏门了些,才会这么出名了……顺了心去做官的人可是多得数不清呢。”
轻笑一声,苏七道:“正是。”
他又给陆雨迢一一讲解壁上石刻。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这是范仲淹先生所书。”他目露欣赏,道:“文正公文韬武略,世间无二。庆历新政虽是夭折,却泽被后世,开风气之先。”
陆雨迢见他仿佛神往,便好奇问道:“苏七,你想要去当皇帝,做些改革么?”
这话一出,那双凤眸忽然锁住了她。
他眼中不再是柔和笑意,也不见了那样的怀想之态。漆黑的瞳孔犹如深潭,平静无波,望不到底。
哎?
陆雨迢见他神色变化,有些不解,眼睛睁得圆圆的。
看了她半晌,他低笑一声。
“阿迢,这话说不得的。”
无意识地转了转手中扳指,他的笑中带了些自嘲。
“这便是我所说的,静王身份,不过麻烦缠身罢了。”
微微摇摇头,他展开折扇。“天色已晚,去那边的店家尝尝鲜鱼吧。”
……
这么美的山水里,连鱼都格外好吃。
鲥鱼脍切成薄薄一片,夹起来微微透光。入口则是鲜甜滑嫩,冰凉鲜爽。鲈鱼煲盛在陶钵内,汤色乳白,里面加了嫩笋,鲜美至极。
此地还有一种细如银丝的扯面,配上鱼汤,又香又滑。
陆雨迢吃得心满意足,却见对面的苏七仍是优雅从容,举箸细嚼慢咽。
她疑惑道:“不好吃吗?”
苏七瞥她一眼,当即明白她想问什么。
放下竹筷,他俯身靠近,含笑道:“我若似阿迢这般,只怕尚在孩童之时,手心便要被打穿了。”
他伸出手,恶趣味地指向自己掌心。
“这里,多一个透明窟窿。”
……好怪。还有点恶心。
陆雨迢想了想那个画面,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一抬眼,却见苏七笑得开怀,眉眼舒展,简直像一只得意的狐狸。
虽然被小小地捉弄了一下,不过她并不生气。
不如说,反而也有点想笑。
也不知在高兴些什么,总之两人吃过了饭,便漫步下山。
春深夜静,杳无人声。桐花的清香在夜间更加浓郁,远处皎洁月轮映在江面,一片澄澈。
路过一株高大桐树,陆雨迢见淡紫桐花落下厚厚一层,如同花毯,心里喜欢,便扑了上去,整个人摆成一个大字。
见苏七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她朝他招招手。
“很好玩的,快过来。”
她拍拍边上的空地。
于是苏七便也撩起衣摆,靠着树干坐在她边上。
从树底向上看去,桐花密密地开着,浸在银色月光之中。不时有花朵轻悄落下,扑簌簌地掉在厚厚的落花之中。
她将两手枕在脑后,微笑着看开满花朵的夜空。
微风拂过,又是几朵花落了下来。
眼看那花儿要朝她砸下来,她偏头躲开,谁知风忽然停了,一朵花正正砸在她脑门上。
“哎呦……”
她猝不及防被偷袭了个正着,气得磨牙。
苏七轻笑一声,洁白衣袖拂过,轻轻取走了那朵花。他将花拈在指尖,垂眼看着。
又来了一阵风。
清凉的风吹拂而过,吹得枝条簌簌摇动,花影重重,清影凌乱。
树上的花儿纷纷落了下来,如同下了一场香气袭人的紫雨。就连天上的月光,也被落花遮蔽,忽明忽暗。
陆雨迢索性转过脸,将头埋在花中,免得被从天而降的花雨打一顿。
她本是做好了牺牲后脑勺的准备,谁知,头上并没有传来被砸中的感觉。
察觉到风停了,她转了回来,却见头顶一片洁白。
苏七收回手,拢了拢衣袖。他的头顶、肩头全是花儿,衣摆几乎被埋在了花瓣之中。
陆雨迢乐不可支。
“你像那个……话本子里的花妖。”
苏七笑着摇摇头。
“在下可没见过这般吃力不讨好的精怪。”
陆雨迢心思一向跳脱,说到精怪,忽然想起小乐来。于是,她便绘声绘色地给苏七讲起,几天前她是如何威风八面,大破黑虎寨,如何识破了阴谋,得到折扇一柄,黄金若干,黄狗一只的。
她讲得眉飞色舞,苏七便微笑听着。
黑虎寨位于天目山,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山匪聚落,剪径为生。算算日子,姑苏一别,她便过了太湖,向西南方去了。
按这个路线——再行数日,便是徽州。
她果然记下了那张藏宝图。
回想当日情形,不过是数息之间,她便记下了那张复杂之极的图纸,顺利找去了徽州。
府中多有门客,博闻强识者众,然而似这般过目不忘的,他也是从未见过。
他心中暗叹。初见那日,顾九欲灭口,而他试探过后认定她只是天真贪玩,便放过了她。
当日,竟是看走眼了。
见他望着手中花朵出神,陆雨迢问道:“是不是厉害极了?当时我将他们的脑袋通通扣进菜盘子里头,不知醒来时是什么光景。”
她笑得弯起眼睛,大约在想象她心中的“坏人”狼狈的样子。
苏七垂眸瞧着她的笑脸。
罢了。
他本就不是为宝藏而来,那张藏宝图也已经物尽其用,为他钓出了不少蠢蠢欲动之人。
况且,下半张图纸的去向仍是扑朔迷离,与其自己去苦苦搜求,还不如盯紧了各方势力,就比如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好奇心这么重,说不定真被她误打误撞,找到了宝藏。
若那宝藏果真是武器辎重,自然不能旁落。
更何况,她天赋极高,又个性单纯,走这一步闲棋,收益良多。
……
无数的理由一闪而过,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想要收紧手,指尖却触到柔嫩的花瓣。
被烫到了一般,他骤然惊觉,手心一颤,那朵花落在了地上。
转过头,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是了,他还没有回答她。
“半点不错。厉害极了,这位大侠。”
他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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