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雨落

　　医院的消毒水味比想象中更刺鼻。

　　陆子佩站在VIP病房门前，指尖悬在门把上三厘米处。透过观察窗，他看到父亲歪斜的嘴角和僵硬的右手——那只曾经签署过无数并购协议的手，现在正神经质地敲击着轮椅扶手。

　　"他最近能说简单的词了。"主治医生翻着病历，"但最好不要刺激他。"

　　陆子衿的翡翠扳指在门框上磕出轻响。他西装笔挺得像要去参加董事会，只有弟弟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素戒转了个方向——刻字面朝内，这是他们约定的紧张信号。

　　门开的瞬间，陆振国的眼珠猛地转向他们。浑浊的瞳孔在看到两人交握的手时收缩了一下，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

　　"爸。"陆子佩把果篮放在床头，刻意露出戒指，"我和哥......"

　　"知...道..."父亲打断他，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颤抖的左手伸向床头柜，打翻了药瓶。白色药片滚落一地，露出底下压着的信封——泛黄的牛皮纸上印着苏黎世医院的标志。

　　陆子衿的呼吸明显停滞。他弯腰捡药片的动作太急，领带夹刮开了信封一角。里面滑出张纸，日期显示是二十前，姓名栏写着"沈曼"——哥哥母亲的名字。

　　"不是...你..."父亲的手指突然抓住陆子衿的手腕，指甲陷进皮肤，"她...恨我..."

　　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条纹。陆子佩拾起那张纸，背面用褪色钢笔写着"
　　子衿
　　我是妈妈，想信你看到这封纸是爸爸也快离世了吧？妈妈对不起你，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你……”

　　轮椅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陆振国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疤痕——不是手术痕迹，而是烫伤的字母"M"。他浑浊的眼泪砸在陆子衿手背上："曼...曼的...M..."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在医护人员冲进来前，陆子佩看到兄长从父亲枕头下抽出张折叠的纸——泛黄的去世证明最后一页，自杀栏用红笔圈出：“沈曼于XX月XX日服药自杀。”和一张亲子报告单显示着“陆子衿与父亲陆振国的匹配度62%”

　　"哥......"陆子佩在混乱中抓住兄长的袖口，摸到一片潮湿。他这才发现陆子衿的西装内侧口袋被血浸透了，露出半截瑞士军刀。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里，陆子衿终于崩溃。他扯开衬衫领口，露出与父亲如出一辙的烫伤疤痕，只是字母变成了"L"。"她临终前烙的。"他的笑声比哭还难听，"说这样下辈子能找到我。"

　　陆子佩的吻落在那个狰狞的疤痕上。他尝到了血和泪的咸涩，还有更深处的真相——原来他们从来就不是兄弟，是一样找不到家的孩子。

　　"不重要了。"陆子佩将人抵在墙上，戒指硌在两人胸口之间。窗外暴雨如注，而他们在昏暗的楼梯间交换着带血腥味的吻，像两只伤痕累累的兽。

　　病房里，陆振国的轮椅停在窗前。雨水在玻璃上扭曲成河，倒映出他手中那张全家福——照片里九岁的陆子衿抱着刚领养的弟弟，而年轻的父亲站在阴影处，眼神复杂得如同此刻窗外的雷云。

　　葬礼那天的雨下得绵长而安静。

　　陆子佩站在墓园的老橡树下，看着雨水顺着黑伞边缘滴落在棺木上。父亲的黑白照片被水汽氤氲得模糊，嘴角似乎比生前柔和了些。律师刚刚宣读的遗嘱还在他口袋里发烫——陆氏集团60%的股份平分给两个"儿子"，但特别注明陆子衿的那份包含瑞士分公司全部资产。

　　"他知道。"陆子衿突然说，翡翠扳指在伞柄上叩出轻响，"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

　　雨幕中，王叔蹒跚着走来，递上一个生锈的铁盒。老人嘴唇颤抖着说："董事长...让我在他走后...交给你们。"

　　盒子里是褪色的孕检报告和离婚协议书，最下面压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陆振国站在育婴室外，隔着玻璃抚摸一个新生儿的小脚丫。照片背面写着："曼的孩子，我的子衿。"

　　陆子佩的指尖擦过那些字迹，突然明白父亲一生都在演一场戏。用冷漠保护非亲生的长子，用严苛磨砺被领养的次子，最后用遗嘱成全他们的爱情。

　　"他爱你。"陆子佩将照片放进兄长口袋，"用他的方式。"

　　葬礼结束后，他们并肩走过墓园湿滑的小径。陆子衿的皮鞋踩进水洼，溅起的泥点沾湿了裤脚。他突然停下，从西装内袋掏出个绒布盒子——里面是枚古朴的翡翠平安扣，用红绳穿着。

　　"父亲上周托王叔给我的。"他低头给弟弟系上，指尖在陆子佩后颈流连，"说是...传给儿媳的。"

　　雨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将两个影子拉得很长。陆子佩摸出手机，屏幕上是他刚收到的邮件——瑞士医院确认销毁了所有伪造病历，附件里还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扫描件："佩佩，要幸福。——爸爸"

　　字迹歪斜得不成样子，显然是中风后写的。日期显示是他们公开关系的那天。

　　夜风吹散最后一缕雨雾。陆子衿在暮色中吻住弟弟，翡翠平安扣贴在他们相触的胸膛之间。远处，陆氏大厦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串被点亮的星辰。

　　而父亲的墓碑前，不知何时多了两枝白色风信子——那是陆子佩最喜欢的花，花语是"不敢表露的爱"。此刻它们沾着雨水，在晚风里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某个尘封半生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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