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薇星的五十二天

　　露薇星第五十天，粉色三秒终于恢复正常色号，却像被谁加了一层滤镜，亮得柔和。
　　小黑板今日写:【现货：静流紫苏（已订空）｜赤霞扶桑（预约三日后取）｜予砚（非卖，参观请限五人，带鞋套）】
　　予砚的藤蔓开始往矿轨方向探头，叶背虹光把废弃铁轨切成一条七色流水线，偶尔有旧式货运车厢滑过，就被染成一趟不会返程的极光。
　　第一位客人来得最晚——黄昏才到，夕阳把他影子拉得比矿轨还长，像一条不肯被折叠的旧毯子。
　　男人五十出头，背一只佝偻的编织袋，袋口露出半截生锈的金属相框；制服没有，只有一件被焊火烤出无数小洞的牛仔外套，洞边焦黄，像给夜空提前点上星孔。
　　他站在门槛外，先拍干净身上灰，才开口，声音带着铁锈与晚风混合的沙哑：“老板，我想种‘被记住’。要那种……我走了，垃圾堆以外，还能有人替我留一页的。”
　　林予点头，让山雀读取——
　　三秒，片段闪回：
　　——二十年前，星港扩建，他作为“零时焊工”焊完最后一根龙骨，却没能被写进竣工名单；
　　——十五年前，殖民船试航，他把名字偷偷焊在舱底暗格，如今那艘船早已失联，名单里仍没有他；
　　——十年前，露薇星开始垃圾分类，他靠拾荒为生，把每一个被扔掉的相框捡回家，擦净，摆上自制木架，像给陌生人建一座无名祠堂；
　　——昨夜，他收拾完最后一个垃圾点，发现自己也快要被扔掉：体检查出肺部纤维化，医生只说“少吸灰尘”，却没说“少被忘记”。
　　山雀吐出一粒赤红种子，表面布满高温灼烧后的气泡，像一块被焊火过度亲吻的金属渣，却在中心闪着极细的金线，像给遗忘留一条焊缝。
　　林予接过，指腹被烫得微微发暖，种子立刻渗出铁与晚霞混合的香，像有人在熔渣里，悄悄写下“勿忘我”。
　　“赤霞扶桑，”他开口，“专收‘无名’。叶展一瞬，会把所有未被记录的姓名，烙成一片赤霞；花谢后，霞光归位，你不再是无名，也不再是有名——你成为被光记住的一部分。”
　　拾荒者笑，眼角挤出深如焊痕的纹路：“够我抽一根烟，也够我把自己写进晚霞。”
　　——19 号培养皿，三层介质：
　　底层铺焊渣与零时工牌碎片（代表“无名”），中层铺被扔掉的相框玻璃（代表“被弃”），顶层铺拾荒者昨夜咳出的血尘（代表“残留”）。
　　覆雾时，林予用拾荒者自己的焊火——他让焊枪在 450℃燃烧一秒，火舌舔过水膜，蒸汽立刻结成赤红云，像给遗忘加一层高温签名。
　　种子裂开，长出一条赤金藤蔓，每节都生着掌状裂叶，叶脉呈金红交叠，像被谁把晚霞焊进铁里；叶片边缘自带高温虚影，空气被灼出细小波纹，像名字被叫出，却尚未被听清。
　　——三天后，赤霞扶桑开花。
　　无花冠，只有七片裂叶同时舒展，叶脉里浮现出无数姓名，一行行，像被隐形焊笔点烙：
　　【 1998 ·零时焊工·工号：∞ 】
　　【 2005 ·暗格留名·船名：未归 】
　　【 2024 ·拾荒者·姓名：—— 】
　　最后一行，空白，却在金红交叠里闪着极细的光，像等待被谁填上。
　　拾荒者站在叶前，抬手，用焊枪在空白处轻点——没有字，只有一道高温焊痕，像给“无名”加一条焊缝，也像给自己留一条回家路。
　　六十分钟，他做三件事：
　　1. 把每一个被捡回的相框，摆成一排，面对赤霞扶桑，叶脉霞光投在相框玻璃上，空白照片里立刻浮现出模糊面孔——那是他焊过的龙骨、留过名的暗格、捡过的一万零三千个陌生人；
　　2. 他摘下焊火护目镜，用镜片反射霞光，投到温室屋顶，光斑组成一行巨型焊痕，像给宇宙留一条永不脱落的签名：【我被记住，因此我存在。】
　　3. 他抬头，看向林予与沈砚，声音比焊火稳：“我收到了，也签收了。从今天起，我不再捡名字，我留名字。”
　　——花谢，霞光归位，叶脉空白处却留下那道焊痕，像被谁把“无名”重新焊成“有光”，也像给遗忘加一把钥匙。
　　拾荒者把焊火护目镜取下，用旧式打孔器做成一枚新胸针，别在牛仔外套领口，胸针背面，他用焊笔划出极轻的痕迹：【记住我，也记住那些未被记住的。】
　　——当天下午，露薇星政务厅收到一份自愿捐赠申请：
　　【捐赠人：拾荒者（工号：∞）】
　　【捐赠物：一万零三千个被擦净的相框、一道赤霞焊痕】
　　【接收方：星尘花房】
　　【用途：建一座“无名者长廊”，每框一光，每光一名。】
　　——夜里，温室。
　　林予把 19 号培养皿搬到“星尘蔷薇”纪念区旁，八盆并肩，像给宇宙留一排永不熄落的灯。
　　沈砚来时，带了一小块焊渣与赤霞膜残片，用折光柠檬棱面做框，做成一面不会照出面孔的“名字镜”。
　　他把镜子挂在温室门口，高度刚好对准予砚之藤，叶背虹光被镜面折射，再投到地面，形成一片不断变幻的赤霞光斑，像给每一个即将进门的人，先发一张“被记住”的身份证。
　　拾荒者跟在后面，手里拎着空编织袋，袋口别着焊火胸针，霞光痕迹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他把编织袋倒扣，放在操作台，声音比夜风还轻：“老板，下次焊名字，我提前把光带够。”
　　“如果还有下次，请让赤霞多闪一次，我就记得。”沈砚侧头，看向林予，声音低，却带笑：“我缺的那一道名字，今天，也记住了。”
　　林予没说话，熟悉地抬手，再次把沈砚卫衣帽子拉下，指尖在他发梢停留一秒，像给宇宙按下又一次发送键。
　　——第十八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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