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娇颜

　　她倒是眼尖，光线这么暗，也看清了那里插的是梨花。

　　若非喜欢或熟悉，估计也不会一眼就认出来。

　　聂庭远从不了解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遂也谈不上奇怪或诧异，毕竟世上相似的人都有这么多，喜欢同一样东西的就更多了去了。

　　他看向穆朝颜面前的那本《诸蕃志》，目光悠远：“这是我的一个故人一直在寻的书，可惜我没能亲手交到她手上。”足以可见是十分珍视了。

　　他想到少时大哥在观政结束后，外调到南直隶那边去做县令，回来与同窗说起南直隶那边的趣事，恰好被牵着他去院子里玩耍的那人听到了，那人拉他躲在了一旁的芭蕉树下，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说。

　　过后还拍着他的肩膀，笑容满面地与他说：“小表弟，你以后若是跟庭瑞表哥一样，去了外地做官，可记得给我带本游记回来，也好让我读着涨涨见识。”

　　她口中的庭瑞表哥便是聂家的大少爷，他的大哥。

　　他那时只有四五岁，似懂非懂，她似乎也瞧出他茫然的模样了，既失落又沮丧地嘀咕：“你才这么点，肯定不知道游记是什么。”

　　别的话他确实不是很懂，但后边这句明显带了几分轻视之意的话，他却是听懂了。

　　当下便有些不甘，气哼哼地说：“不就是书，有什么难的。你只要说出来，我让父亲去寻就是了。”

　　她听了便失笑，又与他争辩了几句，具体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后来她蘸了墨汁，在他床头放着的那本《千家诗》上，写满了《诸蕃志》。

　　戳着他的小肩膀说：“就是这本。你倒是给我寻来。”好像笃定他找不到似得，眼神无比鄙夷。

　　他那会儿心气高，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她找来……只是没想到，她没能等到他把书找来的那一天，便先过世了。

　　高几上的茶盏飘着氤氲的热气，穆朝颜看着他眼眸，好半天没说话。

　　她小时候虽然会跟母亲到聂府做客，依母亲的吩咐跟聂庭远玩闹，却很少把这样的事放在心上，聂庭远比她五岁，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话又怎能当真。

　　遂穆朝颜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回事，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过了许久才有些奇怪地问道：“书既然在您手里，你随时都可以拿给她，为何……”却说没能亲手交到她手里。

　　“送不到了。”只是话还没说完，聂庭远就打断了她，聂庭远看着她，掷地有声地说道：“她已经死了。”

　　被你父亲亲手害死的！死后魂魄连个栖息的场所都没有，成了一缕游魂。

　　穆朝颜一不小心就撞进他愠怒的瞳眸里，微有些怔忡。

　　聂庭远想到那人死的凄惨，他便连这张酷似冯澜的脸都不想看到了，闭了闭眼，撇开了头去，声音缓慢地问她：“你可知她是如何死的？”

　　穆朝颜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又如何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她摇头，低声说：“无论如何，能得庭远舅舅如此牵挂，想必到了泉下，她也该是安心的。”

　　安心？害她死于非命的人个个活的如鱼得水，她怎么可能会安心。

　　“你回去吧。”看到穆朝颜茫然无知的脸，聂庭远忽然不想说什么了，他起身背对着她，冷冷地道：“别让我看到这书有一丝的损毁。”

　　跟她说又能如何，她不过是个孩子，就算一时吓住了她，她还能割断与穆靖林之间的血缘不成。

　　他尚且不能拿穆靖林如何，若反过来欺负她的女儿，岂不成了欺软怕硬之人了。

　　他聂庭远还不至于做出这般小人行径的事，只是他一想到是因为这小姑娘的生母，那人才会下场凄惨，就对她喜欢不起来。

　　还是少见她好了，也免得他什么时候真忍不住了，会对她做出点什么自己都不齿的事来。

　　至于借书，就当是给嫡姐一个面子……

　　穆朝颜虽然对聂庭远这喜怒无常的态度有些不解，但聂庭远既然都跟她说了他珍藏这书的缘由，她若还拿走，就显得她不懂事了。

　　她沉默片刻，站起身道：“多谢庭远舅舅。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书对于您来说太过珍贵，朝颜不能要。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她让吴嬷嬷扶她出门。

　　方才可不见穆朝颜有这么懂事，聂庭远在后面喊住了她。

　　穆朝颜顿住脚步，聂庭远将书递到她面前，轻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说了要借你，便有多珍贵，也会交到你手里。”

　　穆朝颜愣愣地看着他抬步离开的背影，只觉手里的书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想到聂庭远刚刚那生冷的语气，这书穆朝颜是万万不敢翻看了。

　　只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也只能拿回去锁匣子里，找个人好生看管着，等过几天再给他送回来了。

　　穆朝颜觉得走他书房这一遭，就是没事找罪受的。

　　非但把脚给磕伤了，如今还抱了个烫手的山芋回去……她当真是上辈子欠了聂庭远的。

　　看来以后对比她小的孩子还是得好点，要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找你讨债来了。

　　穆朝颜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由吴嬷嬷扶着出了次间的门。

　　门外的丫鬟看她一瘸一拐的，目光都有些奇怪，可不就是奇怪嘛，二爷待人一向温和的，唯独对这孙表小姐，从来没有好颜色。

　　以往这孙表小姐也是高傲的，不屑来二爷这边，今晚不但来了，还毫无怨言地等了二爷大半天，如今弄伤了，也不见她大呼小叫……倒真是少见。怪事，怪事。

　　穆朝颜路过西厢，还是忍不住驻足，站在那儿看了许久。

　　房内灯已暗了，即便什么都看不到了，朝颜还是觉得那里光芒万丈。

　　吴嬷嬷站在她身边，无声地替她拢着身上的披风，夜里风实在太大了。

　　朝颜也没看她，只是问：“薛五少爷经常到聂府来吗？”

　　吴嬷嬷摇头，“太太该担心了，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

　　穆朝颜听她顾左右而言他，才想到，吴嬷嬷是跟在穆老太太身边的人，又如何会知道聂府的事，她真是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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