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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望海楼
清涟醒来时,疏影已坐在镜前梳发。
霜白的长发握在手里,木梳一下下顺到尾梢,动作不紧不慢的。清涟躺着看了会儿,才坐起身。
“醒了?”疏影从镜子里看她。
“嗯。”清涟揉了揉眼睛,目光落到枕边那枚鳞片上。她拿起来,对着晨光看了看,“昨夜那狼妖……真有意思。”
疏影放下木梳,转过身来:“怎么说?”
“身手好,模样也……”清涟顿了顿,“也挺俊气的。”
疏影眉梢一抬。
清涟忙道:“我是说,她那对狼耳生得好,毛茸茸的,少见得很。”
“是么。”疏影起身走过来,在床沿坐下,伸手将清涟颊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那与我比呢?”
清涟怔了怔,随即笑起来:
“哎呀,你吃味了?”
“问问罢了。”疏影别开眼,指尖还留在清涟耳畔。
“自然是你好看。”清涟凑近些,撒娇道:“疏影姐姐最好看。”
疏影看她一眼,唇角弯了弯。
两人梳洗妥当,下楼用早饭。掌柜正在柜台后算账,见她们下来,笑着招呼:“二位客官起得早,昨夜睡得可好?没被吵着吧?”
清涟与疏影对视一眼。
“还好。”疏影淡淡道,“掌柜知晓昨夜之事?”
“嗨,一早听伙计说了。”掌柜摇头,“几个不长眼的毛贼,摸进店来偷东西,结果撞上硬茬子……听说两位女客三下两下就把人收拾了,真是了得。”
他压低声:“那两位昨夜就走了,房钱都没退,留了块碎银在桌上,只多不少。”
清涟若有所思。
用完清粥小菜,二人出了客栈。晨间的海陵城渐渐醒来,早点摊子冒着白汽,挑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石板路上洒了水,湿漉漉地映着天光。
往望海楼去的路上,清涟还想着昨夜的事。
“你说,她们究竟是什么人?”她问。
“过路的。”疏影道,“身手不像寻常江湖客,倒像受过正经训练的。”
“会是官府的人么?”
“不像。”疏影摇头,“官府办事,不会蒙面,也不会这般……张扬。”
清涟想起那狼妖临走时洒脱的一笑,确实不像衙门里循规蹈矩的作风。
“不过,”疏影又道,“她既认得蚣蝮鳞片,又能看出它不寻常,眼力见识都不一般。这样的角色,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海陵。”
“你是说……她们或许也是为灵脉之事而来?”
“或许。”疏影望向远处巍峨的望海楼,“今日上去看看,兴许能有答案。”
从客栈到望海楼,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
穿过两条渐宽的街市,绕过一方香火缭绕的祠庙,那楼便陡然立在眼前了。飞檐高翘,脊线流畅,在晨光里确像一只静卧的凤凰。只是楼门紧闭,铜环上蒙着灰,瞧着有些寂寥。
清涟正仰头打量着,思忖该如何进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又见面了。”
她回过头。
晨光里站着两人,正是昨夜的狼妖与貂妖,此刻却换了装束。一色浅青与月白的襦裙,长发松松绾着,簪着寻常珠花,看起来与城中出游的姑娘家没什么不同。
只是那对灰蓝色的狼耳仍立在发间,毛茸茸的,随着话音轻轻一抖。另一人发间则露出一对雪白的貂耳,圆滚滚的透着机敏。
说话的正是那狼妖。
她抱着手臂,唇角噙着笑,目光在清涟和疏影之间转了转,最后停在清涟脸上:
“昨夜匆匆,没来得及打招呼。我叫弦猗。”
她侧身,示意身侧的女子:“这是我娘子,白釉。”
白釉微微颔首,一双眸子清亮如琉璃,不着痕迹地将二人打量了一番。她没说话,只浅浅笑了笑,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灵黠。
清涟忙回礼:“我叫清涟,这位是疏影。”
疏影目光平静地落在弦猗身上:“二位昨夜走得匆忙。”
“怕给掌柜添麻烦。”弦猗耸肩,“再说,贼人已捆好了丢在堂里,银子也留足了,不算亏欠。”
她抬头望向紧闭的楼门,挑眉:“你们也是来看这凤凰楼的?”
清涟点头:“听说此处能观全城气象。”
“巧了。”弦猗笑,“我们也是听说这儿有凤凰镇守,想来开开眼。”她说着,转向白釉,“娘子,你说这楼门紧闭,是不是怕人瞧见里头空空如也?”
白釉笑了一声,声音温软,话语狡黠:“你当凤凰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她上前一步,指尖在沾满灰尘的铜环上一抹,“这楼关的不是门,是缘分。缘分未到,急也没用。”
弦猗啧了一声,笑道:“就你道理多。”
白釉回过头,目光落在疏影身上:“疏影姑娘既来此,想必也是感应到了……此处灵脉平静得太过蹊跷,对吗?”
疏影缓缓点头。
“那就等等吧。”白釉收回手,袖摆轻拂,“凤凰非俗物,不见无缘人。既来了,总会有开门的时辰。”
弦猗闻言笑起来,淡蓝的眸子映着晨光,明亮又潇洒:“那就等。反正我和娘子云游四方,最不缺的就是工夫。”
她看向清涟,眨眨眼:“昨夜那鳞片,可收好了?”
清涟摸向怀中,点点头。
“那就好。”弦猗笑,“我看你们也不像寻常游人,既然都是为蹊跷而来,说不定还能同行一段。”
清涟看向疏影,疏影靠近她,借着衣袖遮掩,指尖轻轻碰了碰清涟的手腕,意思明了。
清涟会意,偏过头去。疏影的气息落在她耳畔,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用你的织梦试试。”
清涟眼睛一亮,转过头,将唇贴上疏影的耳廓,用气声回:“正想呢。”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是同样的了然——这份默契,向来如此。
清涟定了定神,走到那扇紧闭的楼门前。她抬起手,虚虚悬在门环上。指尖微动,一缕淡淡的金色光晕流淌出来,像一声轻轻的问候,一次温和的试探。
那光晕触到古旧的木门。
就在这一瞬——
“咯哒。”
一声轻响,从厚重的门板里面传来。
接着,那扇尘封许久的楼门,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门缝里透出幽暗的光,充斥着陈年木头的气味,还有一丝……温暖又沉重的威严。
仿佛沉睡了许久的什么,被那缕柔和的金色光晕唤醒,辨认出了来者的气息。
弦猗抱着手臂,灰蓝色的狼耳竖起,惊讶道:“真开了?”
白釉的视线从清涟那流转着未散金晕的指尖,慢慢移到疏影沉的侧脸上。她眼底闪过了然的光,唇角那点惯有的狡黠笑意深了深,添了些玩味,也添了些重新打量后的审视。
“看来,”她开口,“今日楼外的有缘人……不止我们两个。”
这话说得轻巧,意思却落在了实处。她看出来了,能用这样温和又奇异的方式叩开这扇门的,绝非常人。而那位始终静立一旁,气度沉凝的白发女子,恐怕更不简单。
门缝渐渐变大,里面是一道通往楼上的木阶梯,隐在昏暗中。
疏影牵起清涟的手,先一步迈了进去。
清涟跟着,心跳有点快,不是害怕。她能感觉到腕间的契痕在发热,和楼里那股古老的气息隐隐呼应着。
门内光线晦暗,只有高处窗隙漏下几缕微光,照着盘旋而上的木梯。空气中浮动着经年尘埃与旧木的气味,沉沉的,有种被岁月涤荡过的清寂。
疏影牵着清涟踏上阶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内激起回响。弦猗立刻就要跟着往上冲,却被白釉一把拽住了手腕。
“慢些。”白釉低声道,指尖顺势滑下,轻轻捏了捏弦猗那簇随着动作摇晃起来的蓬松狼尾。
弦猗一僵,耳朵也抖了抖,回头不解地看她。
白釉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凑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跟在后头,别出声,仔细看着。”
弦猗挑眉,以眼神询问。
白釉的目光向前方那对身影瞥去,眸子里的狡黠褪去些许,换上认真的打量。
“这两位,”她几乎是用气息在说话,“可没跟我们透半点底。但你觉得,能这样唤开凤凰楼门的,会是寻常修行的么?”
弦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前面的清涟正侧着头,不知与疏影低声说了句什么,疏影偏首听着,侧脸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沉静而专注。确实,那份气度,绝非寻常江湖散修能有。
她撇撇嘴,到底没再往前挤,反握住白釉的手,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眼睛依旧好奇地左顾右盼,打量着楼内古朴的梁柱与壁上模糊的刻痕。
木梯盘旋,越往上,从高处窗格涌入的光便越盛。
最后几步台阶踏完,眼前骤然开阔。
她们登至顶层。
天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整个顶层照得通明。四面皆是及腰的木质栏杆,凭栏而望,整座海陵城便尽收眼底。
凤城河如一条碧色玉带,温柔环抱着城池。城中街巷纵横,屋舍鳞次栉比,远处的盐田在日光下泛着银光,更远处则是水天相接的茫茫一片。
风毫无阻隔地吹上来,将衣袂发梢都拂动起来。
清涟扶着栏杆,望着脚下安宁的城池与波光粼粼的河水,轻声道:
“这样好的地方……难怪凤凰舍不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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