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拿什么拯救你

　　第十八章抑郁蔓延
　　实验中学的心理咨询室藏在教学楼最西侧的角落，像是被整个校园遗忘的角落。厚重的深蓝色窗帘密不透风地遮住了窗外的天光，连一丝缝隙都没留，只有书桌角落那盏复古铜色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晕堪堪笼罩住两张相对的沙发和一张木椅，再往外便是浓得化不开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薰味，是孙莉特意为缓解学生情绪准备的，可此刻这温柔的香气却像被冻住了一般，丝毫驱不散周晓周身萦绕的阴霾，反而让封闭的空间更添了几分窒息感。
　　周晓陷在靠窗的柔软布艺沙发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着膝盖，额头深深埋在臂弯间，乌黑的发丝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的肩膀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压抑的哭声从臂弯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像一只被遗弃的受伤小动物，在黑暗中独自舔舐着淌血的伤口，每一声呜咽都带着钻心的痛苦，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压在人心上。
　　孙莉坐在她对面的木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攥着一叠叠得整齐的纸巾，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她从事心理咨询工作多年，见过太多陷入情绪困境的学生，可周晓此刻的绝望，还是让她心口发紧。“周晓，别怕，慢慢说。”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春日里融化的溪水，试图一点点渗透周晓冰冷封闭的内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心里有什么委屈，什么烦恼，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会帮你的，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着。”
　　沉默在咨询室里蔓延了许久，久到孙莉几乎以为周晓不会开口。终于，周晓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睛红肿得像两颗饱满的核桃，眼白里布满了血丝，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粘在眼睑上，一眨就有泪珠滚落。“孙老师，我对不起林溪……”她刚一开口，声音就哽咽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尽的悔恨，“我知道她不开心，我知道她很孤独，我甚至隐约知道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不对劲的人，可我……可我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孙莉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呼吸都滞了一下。她清楚地记得，周晓是林溪在学校里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同桌，两个性格内向的女孩，总在课间悄悄分享零食、讨论题目。林溪自杀的消息传来后，周晓就像变了个人，上课总是眼神空洞地盯着黑板走神，下课也独自缩在座位上，不跟任何人说话，连最喜欢的画画都停了。孙莉留意到她日渐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追问之下才知道，她已经连续一周失眠，饭也吃不下几口，甚至开始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不救林溪”。察觉到情况不对，孙莉立刻把她带到了心理咨询室。
　　“周晓，这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孙莉往前挪了挪椅子，伸手轻轻拍了拍周晓颤抖的肩膀，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林溪的悲剧，是多种因素叠加造成的。她的父母常年在外，没能给她足够的陪伴和关爱；她又不幸遇到了别有用心的人，被一步步蛊惑；再加上她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走不出心里的坎。这些都不是你一个孩子能控制的，你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可是，我明明可以帮她的！”周晓猛地提高了声音，眼神里满是惊惶和自我厌弃，像做错事的孩子被抓了现行，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晚自习，林溪趴在桌子上偷偷哭，我问她怎么了，她跟我说，她觉得活着好累，身边没有一个人懂她，连爸妈都只在乎钱。我当时只是傻傻地安慰她，让她别想太多，好好学习就好了，等考上好高中就好了。我没有告诉老师，也没有想过要联系她的家人。我以为，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慢慢好起来。可我没想到，她会走上这条路……”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周晓的脸颊疯狂滑落，滴在她的校服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还有一次，我看到她在偷偷玩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黑漆漆的群聊界面，里面的人都在说一些很消极的话，说‘活着没意义’‘死亡才是解脱’。我问她是什么群，她吓得赶紧把手机关掉，只是含糊地说，是一个普通的聊天群。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心里特别不安，可我却没有追问，也没有告诉老师。”她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声音里充满了自我谴责，“如果我当时能多问一句，能及时告诉您，也许林溪就不会被那个群主蛊惑，就不会走到自杀这一步了。孙老师，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就是个凶手！”
　　周晓的哭声越来越大，从压抑的呜咽变成了崩溃的嚎啕，她再次把头埋进臂弯，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孙莉看着她痛苦到极致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她太清楚这种愧疚感有多折磨人，周晓已经把林溪的死亡归罪到了自己身上，这种沉重的心理负担，正在一点点把这个原本开朗的女孩拖进抑郁的深渊。“周晓，你不是凶手，你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善良的孩子。”孙莉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能留意到林溪的不开心，能安慰她，这就已经很可贵了。林溪的选择，最终是由她自己决定的，你没有办法替她承担所有，也不需要为她的死亡负责。”
　　“可是，我真的很内疚。”周晓哽咽着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迷茫，“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梦见林溪站在我面前，眼神冷冰冰的，质问我‘周晓，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救我？’我每次都从梦里吓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一闭眼就是她质问我的样子。我真的很痛苦，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内疚是正常的。”孙莉轻轻点了点头，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到周晓手里，“林溪是你的好朋友，她突然离开，你感到难过、自责，这恰恰说明你是一个重感情、有责任心的孩子。但是，周晓，你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负面情绪里，不能让愧疚把你拖垮。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有爱你的爸爸妈妈，有关心你的老师和同学，你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做。林溪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痛苦、这样颓废，她会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得开心、活得精彩。”
　　孙莉站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黑色水笔，走到周晓身边，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周晓，你看，有时候心里的感受说不出来，写下来会好受很多。”她指着笔记本，耐心地引导着，“你可以把对林溪的愧疚、思念，还有你心里的痛苦、绝望，都一笔一划写下来，就当是在跟林溪说话。这样一来，心里的压力会减轻很多。”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同时，老师也希望你能多和同学、家人交流。放学之后可以跟爸爸妈妈说说学校里的事，周末约同学去公园散散心，多参加一些集体活动，把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移一点。如果什么时候觉得心里难受，不管是上课时间还是放学之后，都可以随时来找老师，老师的办公室和咨询室，永远为你敞开。”
　　周晓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笔。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笔尖落在纸上时，还在不受控制地晃动。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在笔记本上，晕开了黑色的字迹，她却毫不在意，只是一笔一划地写着，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痛苦和悔恨都倾泻在纸上。她写了很多，写了她和林溪第一次同桌时的拘谨，写了两人偷偷分享同一颗糖的甜蜜，写了林溪跟她吐槽学习压力时的委屈，写了自己没能伸出援手的愧疚，写了失去朋友后的绝望……
　　十几分钟后，周晓停下笔，把笔记本轻轻推到孙莉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像是在等待审判。孙莉拿起笔记本，认真地读了起来，越读，眼眶越红。字里行间的真挚与痛苦，让她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抬起头，看着周晓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周晓，你是一个善良又重感情的孩子。老师相信，你一定能走出这片阴影，重新快乐起来。林溪在另一个世界，也一定会为你祝福的。”
　　安慰周晓的同时，孙莉的心里也充满了深深的反思。作为学校的心理咨询老师，也是林溪的班主任，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林溪的异常——那个总是坐在教室角落的女孩，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孤独，上课从不主动发言，下课也总是独来独往。她曾经找林溪谈过两次话，可林溪总是很警惕，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低着头说“我没事，谢谢老师”。当时她忙着准备期中考试，没能再多花点心思走进林溪的内心，没能发现她早已陷入绝望的深渊。而对于周晓，她也同样疏忽了，直到周晓出现了明显的抑郁症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忽然意识到，作为一名老师，尤其是心理咨询老师，传授知识只是基本职责，更重要的是守护学生的心理健康。尤其是那些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的学生，他们就像藏在角落里的小草，更需要阳光和雨露的滋养，需要老师主动去关注、去倾听、去引导。哪怕只是多一句问候，多一次谈心，都可能改变一个孩子的命运。
　　“周晓，从明天开始，老师每天放学后都在这里等你，咱们聊一会儿天，说说你的想法，好不好？”孙莉的声音坚定而真诚，“同时，老师会联系你的家长，跟他们好好沟通一下，让他们多花点时间陪你，多关心你的情绪。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会一起努力，帮你走出这片阴霾。”
　　周晓怔怔地看着孙莉，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关心与坚定，沉寂的心底，终于有一丝微光悄悄亮起。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谢谢孙老师……我会努力的，我会试着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孙莉微笑着点了点头，再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知道，周晓的康复之路还很漫长，抑郁的阴霾不会轻易散去，但只要有老师和家人的关心与支持，只要周晓愿意努力，就一定能慢慢走出黑暗，重新拥抱阳光。
　　送走周晓后，孙莉独自坐在心理咨询室里，台灯的光晕依旧温暖，可她的心情却无比沉重。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周晓家长的电话，又翻开了学生名册，在那些性格内向的学生名字后面，都画了一个小小的星号。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以后，她一定会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关注每一个学生的心理健康，用自己的爱心、耐心和责任心，守护好每一个孩子的成长。她绝不能再让林溪的悲剧，重演在任何一个学生身上。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透过窗帘的缝隙渗进来，给咨询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孙莉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丝窗帘，看着校园里渐渐亮起的路灯，眼神里满是坚定。她知道，这条路或许很难，但她会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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