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寂地

　　夏晓雨这姑娘，干活确实利索，就是话多了点。几天下来，唐林楚差不多把她家底都摸清了——家里开小超市的，还有个读高中的弟弟，她出来兼职就是想自己赚点钱，少问家里要。

　　“唐姐，我跟你说，我弟可烦人了，天天跟我抢电脑……”夏晓雨一边擦着玻璃门，一边絮絮叨叨。

　　唐林楚听着，偶尔应一声。店里有个这样活泼的人在，确实没那么冷清了。只是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更安静的身影，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天下午，天气有点闷，像是要下雨。店里没什么人，夏晓雨在整理书架，唐林楚在吧台后面研究新到的咖啡豆。

　　门上的风铃响了。

　　唐林楚抬起头，习惯性地说：“欢迎光临。”

　　进来的不是客人，而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朴素但很干净的女人。她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脸上带着点拘谨和犹豫，站在门口，打量着咖啡馆。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吗？”唐林楚放下手里的豆子，问道。

　　那女人走近吧台，声音不大，带着点口音：“请问……您是这里的老板吗？”

　　“是的，我姓唐。”

　　女人像是松了口气，从布口袋里拿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吧台上打开。里面是一对用红线串着的、编织得很精巧的中国结，下面还缀着小小的玉珠子，看起来是手工做的。

　　“这个……是我自己编的。”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个叫沈清的孩子，在您这儿干活……他，他帮过我。我想谢谢他，但他好像不在这儿了……所以，想来谢谢您。”

　　唐林楚愣住了。沈清？帮过她？

　　在唐林楚的印象里，沈清一直是个需要被帮助的角色——脆弱、沉默、被家庭束缚。她从未想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这个少年也会主动去帮助别人。这让她心里微微一动，像是看到了他厚重阴霾下，偶尔透出的一丝微光。

　　“阿姨，您坐。”唐林楚给她倒了杯水，“沈清他……确实不在这里做了。您能跟我说说，他是怎么帮您的吗？”

　　女人在吧台前坐下，捧着水杯，叹了口气：“唉，说来话长。我在前面那个菜市场门口摆了个小摊，卖点自己编的手链啊中国结什么的。上个月，有几个小混混来找麻烦，非要收什么‘管理费’，我不给，他们就推我的摊子……正好那个叫沈清的孩子路过，他也没说什么，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几个小混混。那几个小混混看他样子……嗯，不太好惹，骂骂咧咧地就走了。”

　　女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脸上还带着点后怕和感激：“后来他也没说什么，帮我把摊子扶好就走了。我问他名字，他也没说。还是旁边卖水果的老张告诉我，好像见他在这个咖啡馆打工，我才找过来的。”

　　唐林楚听着，脑海里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清瘦的少年，沉默地站在那里，用他那冷冰冰的眼神逼退了找麻烦的人。他确实有那种不说话就能让人发怵的气质。

　　“这中国结，是我的一点心意，不值什么钱，但是我亲手编的。”女人把中国结往唐林楚面前推了推，“老板，您要是不嫌弃，就收下。要是……要是哪天见到那孩子，替我说声谢谢。”

　　唐林楚看着那对做工精细的中国结，心里有些感慨。她收了下来，点点头：“好，阿姨，我替他谢谢您。要是见到他，我一定转交。”

　　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夏晓雨凑过来，拿起中国结看了看，啧啧称奇：“哇，编得真好看！没想到沈清还挺见义勇为的啊！深藏不露！”

　　唐林楚没说话，只是把那对中国结小心地收了起来。这对红色的中国结，像一个小小的证据，证明那个看似冷漠孤僻的少年，内心或许有着她未曾了解的温暖和正义感。

　　这件事像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又过了两天，是个周末的晚上。雨终于下了下来，不小，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户。店里客人不多，唐林楚和夏晓雨正准备提前打烊。

　　风铃又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穿着价格不菲的休闲服，男的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气质沉稳，女的年轻些，二十七八的样子，化着精致的妆，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不太友善的好奇。

　　“欢迎光临。”夏晓雨立刻扬起职业笑容。

　　那对男女没理会她，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吧台后的唐林楚身上。

　　年轻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唐林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就是唐林楚？”

　　唐林楚皱了皱眉，这语气让她不太舒服。“我是。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沈清的小叔和小婶。”旁边的男人开口了，声音倒是还算平和，他叫沈文博。他打量了一下咖啡馆的环境，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我们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小叔小婶？沈清的亲戚？唐林楚心里警惕起来。这架势，可不像是“顺便看看”那么简单。

　　又来了。沈家的人，好像总有一种闯入别人领地还理所当然的气质。他奶奶是这样，这两个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唐林楚不喜欢这种被审视、被评估的感觉，仿佛她和她这间小店，是什么需要被鉴定真伪的物件。

　　“哦，你们好。”唐林楚语气淡淡的，没什么热情，“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那个被称作小婶的女人，叫李莉，摆了摆手，目光依旧在唐林楚身上打转，语气带着点夸张的“关切”，“我们就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我们家沈清那么着迷，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这话里的刺，太明显了。

　　夏晓雨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出。

　　唐林楚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位女士，我想你搞错了。沈清在这里只是兼职，我们是正常的雇佣关系。他不回家，恐怕你得去问他本人，或者……问问他奶奶。”

　　李莉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沈文博轻轻拉了她一下，对唐林楚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唐小姐别介意，我太太不会说话。我们只是关心小清。这孩子，性子倔，跟他奶奶闹得不太愉快。我们也是希望他能好。”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着唐林楚：“不过，有些地方，有些人，可能并不适合他接触太多。毕竟，沈家的孩子，未来的路……早就规划好了。外人还是不要过多干涉比较好。”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警告意味十足。

　　唐林楚气笑了。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沈家从上到下，都一个德行，控制欲强，还自以为是。

　　“两位放心。”唐林楚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开的是咖啡馆，做的是正经生意，来的都是客人。沈清以前是这里的员工，我支付报酬，他付出劳动，银货两讫，很简单。至于他的家事和未来，我没兴趣，也没资格干涉。如果没别的事，我们要打烊了。”

　　她这番不卑不亢、直接划清界限的话，让沈文博和李莉都有些意外。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开咖啡馆的女人，态度会这么硬气。

　　李莉还想说什么，被沈文博用眼神制止了。

　　“既然唐小姐这么说，那我们就放心了。”沈文博脸上依旧挂着那点虚伪的笑，“打扰了，告辞。”

　　两人转身离开，李莉临走前还不满地瞪了唐林楚一眼。

　　门关上，风铃兀自晃动。

　　“我的天哪……”夏晓雨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这就是豪门恩怨吗？太可怕了！唐姐，你刚才太帅了！怼得他们没话说！”

　　唐林楚却没觉得轻松。沈家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说明他们根本没放弃对沈清的监控，甚至可能……把她也视为了需要“清理”的障碍。

　　这让她对沈清的处境，更加担忧了。

　　那个少年，到底被卷在一个怎样的漩涡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夜色深沉。唐林楚看着玻璃上蜿蜒流下的雨水，心里沉甸甸的。这对意外来访的“小叔小婶”，像两块投入水面的石头，让她清楚地意识到，沈清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而她这片小小的“寂地”，似乎也无法真正地隔绝外界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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