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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故人逢
春雨缠绵悱恻,青石板路被浸润得发亮。江馨撑着油纸伞,独自走在前往药铺的路上。姑父的父亲病故,她随姑父一家回到这水乡小镇料理后事。走过熟悉的拱桥时,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桥的另一端出现了两个身影。身着深色西装的张飞洋正侧身与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医生交谈。四目相对,细雨仿佛都停滞了。
他快步穿过桥面来到她面前,雨水沾湿了西装肩头。“江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一旁的陈医生见状,温声道:“飞洋,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看看舍妹,若是找不到路,随便问个街坊都知道我家怎么走。”他朝江馨礼貌地点头致意,便撑着伞转身离去。
细雨蒙蒙,桥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那位是陈医生,我在广州医院的同事。”张飞洋望着同事远去的背影,“他妹妹过敏加重,我陪他回来探望。”
江馨微微颔首。张飞洋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怅惘:“说来也巧,陈医生待人接物的神态,总让我想起...想起江铭兄。”
这话让江馨怔了怔,她望着陈医生离去的方向,轻声道:“确实有几分相像。”
“我听说刘老先生说...”江馨望着桥下流水,“你来找过我。”
“是。那时你已经离开了。”张飞洋的目光深沉,“我一直记着这个地方。”
“时局如此,”江馨转过脸来看他,“何必还要记挂这些?”
“正因为如此。”张飞洋迎上她的目光,“若不得见太平,我魂归之处,必向着江南。”
告白在细雨蒙蒙的石桥上回荡,没有誓言般的热烈,只有乱世中人最深的执念。
江馨的睫毛轻颤。她终于轻声问:“广州...还好吗?”
“医院很忙,伤者很多。”张飞洋简单答道,“你...一切可好?”
“在报社做些编译工作。”江馨的声音很轻,“总算...有事可做。”
雨渐渐小了。张飞洋犹豫片刻,试探地问:“你知道...陈医生的家在哪吗?他说街坊都知道,但我对这镇子实在不熟。”
江馨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应该……知道。”
她撑着伞走在前面,张飞洋默默跟在半步之后。雨水从伞沿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就是那户白墙黑瓦的人家。”江馨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院落,“门楣上挂着‘陈’字灯笼的便是。”
张飞洋望着她,“你是依据陈妍花粉过敏?”
“嗯,和慕华的症状很像。”
两人站在雨中,一时无言。往事如烟,在这江南雨巷中渐渐浮现,又渐渐消散。
“……我进去了。”张飞洋最终轻声道。
“好。”江馨颔首,魂归江南的誓言,将随烟雨,印在心上。
陈医生的妹妹陈妍是个温婉聪慧的姑娘,虽比江馨小两岁,却十分善解人意。在兄长的暗示下,她主动邀请江馨到家中做客。“江姐姐,听说你在北平的报社工作?我一直很向往北方的学堂,能否与我说说北平的事?”
细雨初歇的午后,江馨应邀来到陈家小院。白墙黑瓦的院落里,一株老槐树吐着新绿。陈家的摆设简朴却雅致,靠墙的药柜散发着淡淡草药香,桌上的算盘暗示着陈父会计的身份。陈妍娴熟地沏着龙井,动作间颇有她那位中医母亲的风范。
“家母去邻镇出诊了,父亲还在账房忙活。”陈妍将茶盏轻推至江馨面前,“飞洋哥说,江姐姐在珞珈山时文采极好。”
茶香袅袅中,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相谈甚欢。张飞洋坐在一旁,看着江馨谈及北平时眼中闪烁的光彩,心中既欣慰又怅然。
“其实...”陈妍忽然轻声说,“我本打算今年去北平念书的,可惜时局动荡,哥哥不放心。”她望向张飞洋,“飞洋哥却说,乱世更要读书明理。”
江馨的目光与张飞洋相遇,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遗憾——那年武汉分别时,她本该完成的学业。
晚饭后,陈妍借口要帮母亲整理药材,体贴地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张飞洋和江馨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而行,暮色中的雨巷格外宁静。
“前日收到广州来的电报。”张飞洋停下脚步,“红十字会要组织医疗队去前线,我...接受了带队任务。”
江馨微微一怔。河边的柳枝在晚风中轻拂,水面泛起细碎涟漪。
“这一去...”她轻声问,“何时能归?”
张飞洋望着潺潺流水:“也许半年,也许更久。但总要有人去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像你当年在武汉说的,总要有人站出来。”
江馨想起哥哥江铭,想起那些为理想献身的人。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封信:“其实今日来,本就是要告诉你这个消息。燕京大学恢复了招生,我...通过了插班考试。”
张飞洋眼中闪过惊喜,随即化为复杂的神色。他既为她高兴,又为即将到来的分别感到不舍。
“真好。”他由衷地说,“你本该完成学业的。”
暮色渐浓,巷口的灯笼一盏盏亮起。两人站在石桥上,身影被拉得很长。
“等战事平息...”张飞洋望着她。
江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道:“若你从前线回来,可到北平找我。”她顿了顿,“听说燕京大学的海棠,开得极好。”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许下约定。张飞洋心中涌起暖意,郑重地点头:“一定。”
临别时,张飞洋从西装内袋取出怀表:“你留着,表盖里有张照片。”
江馨打开表盖,里面是他们在珞珈山初遇时,不知谁抓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正在看书,张飞洋站在樱花树下,目光温柔地望向她。
夜深了,江南的雨声渐密,敲打着木窗棂。江馨回到姑母家,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却见姑母披着外衣坐在堂屋的灯下做针线,一盏昏黄的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回来了?”姑母放下手中的活计,目光温和地落在她微湿的衣襟上,“陈大夫家的茶可还合口?”
“很好的龙井。”江馨在姑母身旁坐下。
“那位与你说话的先生,我瞧着他面善,像是在报上见过。”姑母拿起一张报纸,指着角落里模糊的照片,“是这位张医生吧?”
照片上,张飞洋穿着白大褂,正在救治伤员,侧脸轮廓与桥上那个穿着西装的男子重合。江馨垂下眼帘,点头。
“是个好医生。”姑母的声音带着赞许,“报上说他医术好。”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轻柔,“心肠也好。”
油灯噼啪作响,雨声渐急。江馨望着跳动的火苗:“在武汉念书时认识的。”
“我是过来人,张医生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江馨打开表盖,昏黄的灯光下,照片上的樱花树开得正好,年轻的她坐在石凳上看书,而张飞洋站在树下,目光温柔。
“他方才...把这个给了我。”
姑母端详着照片:“真好。”她合上表盖,“收好了。乱世里,能有人记挂着,是福气。”
“可是姑母,”江馨握紧怀表,“他要去前线了,我...我要回北平完成学业。我们...”
“各奔前程,是不是?”姑母温和地打断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替江馨理了理鬓发,“你看那檐下的燕子,年年南来北往,可巢还在这里等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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