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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务必要将他握在手心。
冬日午后暖阳照在宫墙之上,看得久了,晃得人眼生疼。再添上凛冽寒风,暖不了半分。
万方捧着绛色云霞飞羽氅担忧地望向殷玦,劝道:“陛下,天寒,不可穿太单薄。”他正想给殷玦披上,刚一抬手,就被殷玦拦下。
殷玦立于应黎身前,仰头上望,眸中全是仰慕之意,声音软如春水,问道:“应黎哥哥帮我一下可好?”
《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应黎虽为男子身,奈何比她容貌更盛,再兼之他身份,她务必要将他握在手心。
应黎垂眸看她,接过飞羽氅抖开。
这飞羽氅名副其实,只见外层红色云霞晕染开来,层层叠叠,似朝霞满天。氅面光华流转,微微一动,无数寸长金羽振翅欲飞。
应黎将大氅披在殷玦肩上,为她拢住衣襟,慢条斯理地系好长带。
殷玦忽而伸手,握住应黎指尖,轻吻其上,“哥哥当真是贤后。”
应黎拉着她,“不准胡说八道,也不准再行此举。”殷玦不置可否。
两人一同往外走。万方跟随其后,心中百感交集。
若应公子一心一意待陛下,他死后见了先帝,也好有个交代。
殷玦侧首问:“镇国公可安置妥当了?”
万方微躬身,答:“回陛下,已备了软榻,又铺了几层貂裘,断然不会颠簸,可将镇国公安安稳稳送回去。”
“只不过……”他顿了顿,方道:“太后那头心急,已然先行一步。此刻,怕是已经出了宫门。”
殷玦足下一顿,片刻后,轻声道:“无妨,是朕有些怠慢。”
她率先登上御辇,应黎随后,二人并肩而坐。
御辇缓缓出了承天门,车轮辚辚,循着长街,往镇国公府邸而去。
殷玦沉默片刻,忽而侧身,整个人软软倚进应黎怀中,压低声音问道:“应黎哥哥,你可有法子,救镇国公一命?”
“自然是有。”
应黎注视殷玦双眼,目光中带着一分探究,轻叹口气,问:“救到什么程度?是如你这般一劳永逸,陈年旧疾尽数除去?”
“还是吊着一口气便罢,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待合适时机,再溘然长往?”
他话语直白,殷玦竟是有些愣住了。
应黎仍旧在道,指出问题所在:“你与太后,只怕是早晚要刀剑相向,不死不休。若救镇国公,你敢赌他忠君之心胜过爱女之情吗?”
“更遑论。”他指尖轻掠过殷玦喉间,“你女子身瞒得了几年?若朝臣得知,又会有何反应?”
“自古至今,还未有女子登基。若非如此,你父皇又何必瞒天过海?”
御辇外,寒风呼啸,偶尔一丝风掀开帘角跑进来,吹起炉星。
风声合着应黎之语,越发震耳欲聋。
殷玦阖眸沉思许久,半晌,她忽地睁开眼,果断道:“应黎,朕要救他。”
“君王与子女,在镇国公心中孰轻孰重,朕赌不了,也不知他心中所想。但有一条,朕赌得起,镇国公于公,无愧于大燕。于私,无愧于父皇。”
“当年父皇欲随母后而去,是镇国公冒死进谏,身受廷杖之刑,才留下父皇。若今日枉死,朕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父皇?”
她眼眸澄澈炽烈,“你救救他,好不好?”
应黎微怔,小皇帝竟然这般光明磊落。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忽地低笑一声,指尖抚过她发顶,“好。”
殷玦想到应黎数次救她,皆是以白齿破开指尖,将血喂至她唇中,热意登时爬上她脸颊。
强行与他十指相扣,她声音故作镇定,带着一丝无奈嗔怪道:“以后不准再把手指塞到别人口中,哪怕是救人也不可。”
话到此处,她顿了顿,耳廓红得滴血,低声道:“当然,若只是我,我自是极为乐意的。你怎样对我都可。”
“可镇国公年长,你万万不可如此。哎,也不知你这治病救人的法子是从何处学来?在我之前,你对旁人可有此等亲密之举?”
话音方落,御辇内霎时一片死寂。
殷玦抬眸,目光灼灼地望着应黎,等着他回答。
应黎原本懒懒坐着,闻言猛地正襟危坐,眼眸骤然睁大,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成赤红色,连脖颈都染上一层薄绯。
他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万道惊雷同时劈落下来,堪比渡劫。
方才那句“你怎样对我都可”滚过耳膜,直直撞进他胸腔,让他头脑发懵,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他下意识抬手去摸额头,生怕那对龙角又不受控地跑出来,再被殷玦把玩。
指尖落空,他才松口气,连忙默念三遍清心咒,压下心潮,方冷静下来,哑声解释道:“我怎会对他人如此?”
殷玦挑眉,这言下之意,是只对她如此了?
她正欲追问,御辇一顿,万方撩开帘子,禀道:“陛下,皇后,到了。”
应黎今日第二次被称为皇后,颇有些不适应,微不可察地皱眉,温声道:“不必这般称呼,照旧称应公子即可。”
殷玦侧过脸,拉着他下来,唇角轻勾,“应黎哥哥,该叫皇后的。”她尾音拖得极长,带着一点儿促狭。
应黎轻咳一声,不欲与她当众争辩,垂眸瞥她一眼,终是不语。
“大伴,记着了,日后宫中统称皇后。”
万方退后半步,忍着笑意道:“诺。”
镇国公府煊赫盛世,门前两座汉白玉抱鼓狮矗立,乃当年高祖皇帝亲赐。
前来候驾的是镇国公之世子祁振锐,年近四十,眉眼间带着沙场杀气。此刻,双膝跪地,声音清朗,道:“臣请陛下圣安。”
“圣躬安。”殷玦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亲近,温声道:“世子不必多礼。按理,朕合该唤你一声舅舅。”
祁振锐心下冷笑,真要是拿他当舅舅,又岂会当场将父亲气至濒死?面上,他却垂首,声音恭敬,滴水不漏,“臣岂敢。”
待镇国公府上众人行过礼后,殷玦方迈步上前,道:“世子起身吧。镇国公如何?”
“不大好。”
祁振锐领着皇帝进了大门,复又入垂花二门,穿堂而过,才迈入正院。
他停下脚步,微微躬身,伸臂,“陛下,请。”
院内异常寂静,只闻药香熏人。
太后闭着眼在听御医奏报,见皇帝来,也无甚反应。眼皮底下,却掠过一抹极深的恨意。
殷玦敛袖俯身,率先行礼,声音清亮而恭谨,“儿臣拜见母后。”
太后凤目半阖,只微微抬手,沙哑道:“免礼。”
应黎立于殷玦身侧,衣袍未动,只略微颔首,算是尽了礼数。他可不想次次跪凡人。
太后冷哼一声,权当看不见他。这小子身上有些装神弄鬼的手段,上次不过单膝触地,殿内便妖风大作。
落座后,殷玦偏头看向应黎。
应黎会意,手藏袖中,食中二指并拢,拇指微动,悄然掐出一道法诀。
袖中并无半分光华外泄,只一缕几不可见的白气自他指尖冒出,袅袅升起,绕过珠帘,穿透床幔,无声无息地钻入镇国公口中。
不过一息,镇国公原本青灰的脸忽地泛起一丝生机,幽幽转醒。他自喉间发出一声嘶音,唤太后:“瑶儿?”
太后闻言,登时睁眼,立刻起身,扑至榻前,声音哽咽,“父亲?您醒了?”
殷玦旋即快步上前,扶住太后臂弯,“母后,镇国公已然无恙。”
镇国公浑浊目光缓缓落到皇帝脸上,欲撑起身子,却被殷玦轻轻按住。
他不免长叹一声,气若游丝,“臣卧病在床,不能行礼,请陛下恕罪。”
殷玦摇头,扶他半靠在床头软枕,字字如珠:“外祖父何出此言?母后养育之恩,朕时常感怀在心,没齿难忘。”
“今日朝会,是朕心系母后清白,一时失言致使外祖父昏厥不醒,此乃朕之过。幸而外祖父无恙,朕心方安。”
她话说得漂亮,可谓是情真真、意切切。
太后以为是大还丹起效,又见殷玦低了头,只觉得胸中那股恶气稍平,面色缓和些,勉强勾出一丝笑意,“皇儿,你我母子同心,如此甚好,才能保社稷,护黎民。”
殷玦垂眸,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暗自掐了一下大腿,逼出几滴眼泪,她声音带着哭腔,颇为软弱,楚楚可怜道:“母后愿意原谅儿臣便好,儿臣便安心了。”
说罢,抬袖拭泪,复又稳住情绪,退后半步,恭敬道:“外祖父方醒,想必母后、舅舅与外祖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儿臣不敢多叨扰,便在外间等候。”
太后沉浸于镇国公已醒的欢喜之中,见殷玦如此懂事,微微颔首,眼神一转,便道:“想你也是头一遭驾临镇国公府,哀家便让昌儿、韵儿陪你四处走走。”
“昌儿?韵儿?”殷玦似是不经意地问。
外头一青年男子、青年女子闻声快步而出,步履整齐,衣袂带风,并肩跪地叩首,齐声道:“祁彦昌、祁彦韵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殷玦目光幽幽落在他二人身上,细细打量一番,才觉长相倒是不俗。
她双眉一挑,倒是晓得太后打什么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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