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搁不下

　　“救护车来了！病人在哪里？”

　　冯连的情况不方便挪动，只好将他扶到卡座区。

　　那男人已被警察带回警局，包括一些目击者，譬如酒保、直播网红等人也一并去了，夜店负责人在对接调查监控的事情。

　　舞池的客人已疏散开，一部分暂时分流到休息区，裘辂金出了广播安抚众人，等事情平息后再继续开池。

　　救护人员带着担架进来，先将依旧昏迷的女客人抬上救护车。

　　由于冯连现在动弹不得，上担架比较困难，裴易旸、蓝昼宇偕同救护人员将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来，再平放到担架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拥到了外边，此时已至深夜，街上人流稀疏，灯火阑珊。

　　“等等！”行冰拽住了想跟着上救护车的俞和音，“俞老师跟我走，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处理手上的伤口。”

　　行冰转头看向裴易旸：“先让他陪护冯连去精神科急诊吧。”

　　俞和音一愣，裴易旸也立刻道：“俞老师你先去处理伤口吧，我会安抚好冯工的！”

　　“好，我弄完再过来跟那边的医生沟通。”

　　***

　　俞和音跟着上了行冰的车，行冰晚上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俞和音坐进了副驾驶。

　　他的右手一塌糊涂，血流得太多，整个手掌都是干涸的血渍。

　　把着方向盘的行冰目光触到他的伤口，眉头紧蹙着，一脚踩下油门就往市医院而去。

　　行驶于公路上，可以听见急救车、警车的鸣笛声交织着。

　　俞和音左手翻着手机，语气微沉道：“网络上舆论风向不太好。”

　　行冰偏头看了他一眼：“公司会配合警方那边做紧急公关，不过也得等警方出调查结果。”

　　“蓝总已经回公司准备相关事宜了，还有冯连家人那边。”

　　俞和音闻言点了点头，靠在座椅上，目视前方，一时无言。

　　忽然飘起了夜雨，细小的雨滴打在车窗上，折射出外面的灯光。

　　行冰打开雨扇，密密麻麻的水珠被甩出去，又快速地覆上来。

　　俞和音觉得眼睛不太舒服，他用指腹摁了摁，摁出来一些水滴。他微微侧头，垂下了眼帘。

　　车厢内的低气压蔓延着，一直到抵达外科急诊。

　　行冰陪着俞和音处理完伤口，又急匆匆地跑去精神科急诊，冯连已经进去，女客人也送进了内科。

　　一名警员等候在走廊上。

　　“现在在做躯体检查，排除了器质性因素就会安排精神医生紧急会诊。”

　　裴易旸见俞和音到了，马上起身迎上来汇报情况。

　　“好，那我们先等等。”俞和音道。

　　裴易旸看向他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很是心疼，关切道：“俞老师手怎么样，看着就好痛。”

　　他忍不住想将那只手护过来。

　　俞和音却道：“我没事。”

　　“俞老师要喝水么？嘴角有点起皮了。”裴易旸道。

　　“我去那边买水，”裴易旸看了看行冰，“行总要么？”

　　行冰摇了摇头。

　　裴易旸走后，他俩一人垂着头看手机，一人靠着椅子摘了眼镜揉眉心。

　　“小音，我已经安排好调班，清明节可以陪你一起回去看伯父伯母……”

　　俞和音收到司靖的语音消息，本是要转文字，却手一抖变成了播放。

　　他忙将音量摁掉，瞥了行冰一眼。

　　他正准备回消息，司靖就打了电话过来，遂起身去走廊另一头听电话。

　　行冰直起身子，望着俞和音的剪影，郁躁之色攀上眉头，整张脸如同蒙上一层阴翳。

　　***

　　“小俞，发生什么了，你受伤了？”

　　司靖今晚上夜班，留在医院查房。他外科的朋友碰见了俞和音，由于上次俞和音来医院体检，司靖特意关照过，便被人记住了脸，于是消息辗转传到了司靖耳朵里。

　　俞和音捂着嘴巴，轻声细语地回答：“我没事，晚上加班出了点意外，我同事出事了，一会儿要精神医生会诊，我要出面。”

　　司靖又仔细地问了问他受伤情况。

　　“我真没事。”

　　“嗯没事就好，一会儿我来看看你？”

　　“不用了你忙吧。”

　　“那清明？”

　　俞和音思索片刻，没出声。

　　司靖道：“你想你没法长途开车，坐高铁过节肯定人很多，我陪着你回去给你当司机，不是很方便么？”更何况之前也是这样的。

　　“好吧，麻烦你了司靖。”

　　“对了，阿姨说家里新收了件快递，但我没买什么东西……”

　　“我在专柜给你挑了一支皮包，谢谢你上次帮我。”俞和音提示道。

　　司靖笑了笑，有几分愉悦，道：“也不算帮上，他们也没检查出来什么。”

　　俞和音“嗯”了一声：“以防万一嘛。先不说了，你先去忙吧，我这边也有事情。”

　　俞和音迅速打完电话，回到等候区，裴易旸也回来了，将买好的热牛奶、矿泉水递给他。

　　“谢谢小裴，回头转你…”

　　裴易旸还没来得及拒绝，急诊医生携同护士走了出来。

　　“已排除器质性病因，精神科大夫马上过来。”医生道。

　　急诊医生看了看多出来的两人，还没说什么，走廊响起另一道脚步声。

　　“病人情况怎么样？”

　　精神科大夫大概了解了冯连的情况，便要进去查看一番。初步观察之后再进行知情者访谈。

　　他们临时征用了急诊的访谈室，俞和音、裴易旸二人一同参与讨论，行冰在外等候。

　　“感谢二位咨询师的配合，目前初步诊断病人双相发作，受到刺激后陷入木僵状态，需要转入专科病房进行治疗。”

　　入院手续需要本人或家属签字，但冯连现在无法为自己签字，他奶奶远在外省，只得通过电话录音的方式进行授权。

　　俞和音进入访谈室之前就考虑到这一点，拜托了行冰，行冰再联系蓝总，惊动了老人家，才将录音发到了俞和音手上。

　　二人一出来，行冰便对俞和音道：“刚才警局那边来了消息，内科结果已经出来，在那名女客人的体内检查出了药物残留，与玻璃渣的化验结果一致。”

　　“警方说虽然嫌疑人仍在狡辩，夜店吧台的监控没有拍下清晰有效的内容，但他们在那位网红的直播回放中发现了男人递酒的画面。”

　　“刚才警员询问起冯工这头的情况，顺便问了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去警察局做笔录。”

　　行冰刚刚已通知了蓝昼宇，协调其他部门准备公关预案。之前就已经启动了应急响应机制，法务、公关以及HR的核心成员随时待命。

　　俞和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裴易旸道：“我们现在就去警局，小裴你可以么？”

　　熬到这个点，裴易旸还很精神，爽快道：“可以的俞老师。”

　　俞和音笑了笑，捋了捋滑落脸侧的头发。

　　行冰注意到他的手小幅度颤抖着，强压着忧心和不虞，道：“让小裴先去吧，打车过去，公司报销。”

　　俞和音愣了愣，随即道：“也好，等冯工这边情况稳定，确定了治疗方案，才好放心过去。”

　　裴易旸看了看他，也道：“俞老师你稍微休息休息，我先过去，你看你还受着伤呢。”

　　裴易旸一走，行冰看着俞和音询问道：“先去我车上休息一会儿吧，或者我送你回酒店？”

　　俞和音错愕道：“不在医院等么？一会儿还要去警察局…”

　　“你是不是累了，那你先回去歇会儿吧…”

　　饶是俞和音也发现了行冰不好的脸色。

　　行冰沉默地凝视了俞和音片刻，千言万语卡在他的喉关，行冰忍了又忍，一忍再忍，终于抑制不住了。

　　他沉声道，打断了俞和音的话：“小音。”

　　“嗯？”

　　“不是我需要休息，而是你。”

　　“冯连的病情重要，案情重要，你的身体，你的感受，难道就不重要了么？”

　　俞和音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驳道：“情况紧急，不管是冯工还是案件都等不得，越早厘清对他对公司对我们都好。”

　　行冰气极反笑：“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他的音量微微提高，俞和音瞟了一眼匆匆路过的护士，忙道：“行总，这是医院，不是吵架的地方。”

　　行冰闻言，半拉着俞和音进了医院的楼梯间。

　　“为什么？为什么在夜店遇见骚扰的时候不马上通知我们，不请求支援，也不报警？”

　　行冰紧紧地盯着他。

　　俞和音皱了皱眉：“当时我们没找到冯连，更何况也无法确定那个男人是在装酒疯，我担心冯工有事，当然要先找他——”

　　说着，俞和音停顿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我如果那时候报警了，或许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我不应该放任自流。”

　　行冰见他神情中带着自嘲和愧疚，不可思议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会这样想？你又不能未卜先知，为什么要这样讲？”

　　“为什么要这样？我将你放在心上，你将自己放在哪里？”

　　俞和音愣愣道：“我……”

　　话未出口，行冰突然拥了上来，抱住了他。

　　俞和音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耳边是行冰压抑的声音：“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别的都不重要，你不希望我靠近你，没问题，装作陌路人，我只做你的老板，都没有任何问题我尊重你——可我无法接受你这样忽视自己。”

　　在俞和音推开之前，行冰放开了他。

　　俞和音强撑着，道：“别说了，行冰，我累了，不要再说了。”

　　行冰看着他眼眶里不知何时蓄起的泪水，心中一揪。

　　他妥协道：“好，我不说了，我们先去车上休息一会儿，我再送你去警局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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