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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刃
谢黎易是在第三日清晨醒来的。
彼时,上官昕正用一个小泥炉熬着鬼医给的、味道刺鼻的药膏,土屋里弥漫着苦涩与腐朽混合的怪异气味。
她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转过头,便对上了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那眸子里初时还有一丝刚醒的迷茫,但几乎是在瞬间便恢复了清明与警惕,锐利地扫过简陋的土屋和她。
“你醒了?”上官昕放下手中的活计,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她走到榻边,递过去一碗温水。
谢黎易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缓缓伸手接过碗,动作依旧有些迟缓,但比起之前昏迷不醒的状态已是天壤之别。他小口喝着水,喉结滚动,干裂的唇瓣得到滋润。
“这里是……黑水集?”他放下碗,声音沙哑,却不再是气若游丝。
“嗯。”上官昕言简意赅,“你伤得很重,鬼医救了你。”
听到“鬼医”二字,谢黎易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内里依旧传来阵阵隐痛,但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撕裂感。
“我们……怎么来的?”他问。
“苏九娘安排的。”上官昕看着他,补充了一句,“代价是那枚田黄石印章。”
谢黎易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了下来。土屋里一时间只剩下泥炉上药膏咕嘟冒泡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知道了。”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接受。仿佛那枚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印章,在他心中的分量,远不及活下去重要。又或者,他早有预料,甚至……是故意为之?
上官昕心中疑窦丛生,但并未追问。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感觉怎么样?鬼医说今天要换药。”她转移了话题。
“死不了。”谢黎易淡淡回了一句,试图撑起身子,额角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内伤未愈,他依旧虚弱。
上官昕上前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坐在榻上。指尖触及他单薄衣衫下紧绷的肌肉和温热的体温,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我去叫鬼医。”她说着,转身出了土屋。
鬼医来得很快,依旧是那副邋遢古怪的模样。他检查了谢黎易的伤势,换上新熬制的药膏,动作粗暴,毫无医者的温和。谢黎易全程闭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底子不错,再躺个十天半月,别动用内力,勉强能像个正常人。”鬼医留下这句话,又瞥了上官昕一眼,嘿嘿怪笑两声,拿着他的烟杆走了。
送走鬼医,上官昕回到土屋,看着靠坐在榻上、闭目调息的谢黎易,开口道:“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待十天半月。苏九娘说过,她在黑水集有个相识,需要人帮忙打理明面事务。我想去试试。”
这是目前最快获得立足之地和资金来源的途径。
谢黎易睁开眼,看向她:“危险。”
“留在这里坐吃山空更危险。”上官昕语气坚决,“你的伤需要静养,也需要钱。我去探探路,总比两个人一起困死在这里强。”
谢黎易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担忧?但很快便湮灭在平静无波之下。
“小心。”他最终只说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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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苏九娘给的信物和名号,上官昕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相识”——一个名叫赵疤瘌的中年男人,在黑水集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杂货铺,暗地里却做着销赃和消息买卖的勾当。
赵疤瘌对上官昕的到来并不意外,显然已得到苏九娘的传信。他打量着她的眼神带着商人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九娘推荐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赵疤瘌搓着手,脸上堆着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铺子里的账目确实有些混乱,以前请的账房手脚不干净,被我打发走了。就劳烦……呃,怎么称呼?”
“我姓姜。”上官昕用了母姓。
“姜娘子,”赵疤瘌从柜台底下抱出几本厚厚的、沾满油污的账册,“这些是近半年的往来账目,你先帮着理一理。工钱嘛,好说,绝不会亏待你。”
上官昕接过那沉甸甸的账册,心中明了,这既是考验,也是给她找点事做,避免她接触核心事务。
她没有多言,拿着账册便在杂货铺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埋头整理起来。
赵疤瘌的账目岂止是混乱,简直是漏洞百出,假账、糊涂账比比皆是。上官昕自幼跟着父亲打理生意,对账目极其敏感,只花了半天功夫,便从中揪出了好几处明显的亏空和做假痕迹。
她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些疑点默默记下。
接下来的几天,上官昕白天在杂货铺整理账目,晚上回到土屋照顾谢黎易。她刻意与赵疤瘌保持着距离,只做好分内之事,不多问,不多看。
谢黎易的伤势恢复得比鬼医预料的还要快一些。几天后,他已经能够下地缓慢行走,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他开始在土屋周围有限地活动,看似随意,实则是在熟悉黑水集的环境和暗流。
两人之间的话依旧不多,但一种基于生存需求的默契正在慢慢形成。上官昕会将白天在杂货铺听到的、看到的、觉得有价值的信息,筛选后告诉谢黎易。而谢黎易也会在她遇到一些地痞流氓骚扰时(在黑水集,一个独身女子难免会惹来麻烦),看似“偶然”地出现在附近,他那即便病弱也难掩的冷冽气质,总能起到一些震慑作用。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这天傍晚,上官昕刚核对完一批货物的出入库记录,正准备回土屋,赵疤瘌却神色凝重地叫住了她。
“姜娘子,留步。”
上官昕停下脚步,看向他。
赵疤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刚接到临河镇传来的消息……九娘那边,出事了。”
上官昕的心猛地一沉:“九娘怎么了?”
“昨晚,脚店遭了贼人,”赵疤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九娘她……遇害了。”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上官昕脑海中炸开!苏九娘……死了?
那个精明干练、在她最绝望时伸出援手的女人,就这么……没了?
“怎么回事?知道是谁干的吗?”上官昕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一丝莫名的悲痛,急声问道。
赵疤瘌摇了摇头,脸色难看:“消息说,现场做得像是寻常劫财,但……太干净了。九娘在黑水集和临河镇经营多年,不是没有仇家,但能这么干净利落地下手,还不留痕迹的……”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恐怕来头不小。”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昕一眼:“姜娘子,九娘刚把你们送过来就出了事,这时间点……太巧了。你们……到底惹了什么人?”
上官昕浑身冰凉。是肃清台?还是沈家?他们已经查到了苏九娘头上?那黑水集这里,还安全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赵疤瘌道:“赵老板,我们夫妻只是遭了难的寻常人,承蒙九娘搭救,感激不尽。至于九娘为何遭此不幸,我们实在不知。若是……若是此地不便,我们即刻便走,绝不连累老板。”
赵疤瘌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最终,他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罢了,九娘既然把你们托付给我,我赵疤瘌也不能做那落井下石之事。你们暂且住下吧,只是……近期务必更加小心,没事不要随意走动。”
“多谢赵老板。”上官昕道了谢,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杂货铺。
回到阴暗潮湿的土屋,谢黎易正靠坐在榻上调息。看到她脸色不对,他睁开眼,投来询问的目光。
“苏九娘死了。”上官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将赵疤瘌的话复述了一遍。
谢黎易听完,沉默了片刻,眸中寒光闪烁,并未显得多么意外,只是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冷冽。
“冲我们来的。”他缓缓吐出五个字,语气肯定。
“肃清台?还是沈家?”上官昕问。
“都有可能。”谢黎易的声音低沉,“苏九娘收留我们,在他们眼中便是同党。杀她,是警告,也是灭口,更是为了切断我们可能的援助。”
他看向上官昕,眼神锐利如刀:“黑水集,恐怕也不安全了。他们既然能找到临河镇,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浇灌而下。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转眼又被更深的黑暗笼罩。
“那我们……”上官昕攥紧了手指。
“等。”谢黎易闭上眼,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等我的伤再好一些。也等……他们先动。”
他的话语中透出一股冰冷的杀意。
上官昕看着他那张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心中纷乱如麻。前路似乎只剩下血与火的厮杀。
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黑水集那永远喧嚣、永远混乱的夜色。灯火阑珊处,不知隐藏着多少双窥探的眼睛。
苏九娘的血,仿佛是一个信号。
一场更猛烈、更残酷的风暴,即将来临。而她和谢黎易,正处于这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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