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寻》

　　“几千年前，人族的几位大能靠着雪山之神的力量在此处开创了小洞天，虽与外界环境并无二致，但如春季般温暖，名为雪村，为的便是当时面临着灭族的妖类，玄冥霜鹤。因此，玄鹤族对人族始终保持善意，并有族规，非系族脉，不得伤人。
　　“几千年来，从未有族人违背。族人们还会冒着危险走出雪村，去救助因寻火莲而迷失在冰原的人类。这就是你我被搭救的原因。”
　　付寻竹看着这些与人外表几乎没有差别的妖：“我从未听过。”
　　“没听过很正常。三百年前他们就已经灭族了，因为隐居的关系，文献少有记载，听过的自然人少之又少。我也是在过来的途中看见这番情景才想起来，师父曾说过的这个属于玄冥霜鹤的桃花源。”
　　“三百年前便被灭族……那这里——可若真的是幻境，我的眼睛不可能看不破。”
　　“的确，这不是幻境，而是某个人的记忆。”周小小难得正经，“既然是记忆，我们只需好好经历，或许能找到许墨作恶的原因。”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照你的故事，他已经违背了族规。但……他们怎么就灭族了？”
　　“师父说，玄冥一族本就难以繁衍，加之被人妖两界猎杀，族人只减不增，这也是大能们开辟雪村的原因。三百年前，雪村突然消失，玄冥族也不知所踪。”
　　“或许是族人们想找个新地方生活呢，许墨现在不就好好的？”虽然这么说着，付寻竹却也知晓，被某一方灭族的可能性更大，那许墨就是最后一只玄冥霜鹤了……
　　“好了，不谈这些了。长老说要给我们准备宴席，去看看有啥好吃的。”
　　“你一点也不着急出去？”
　　“是记忆总会有结尾，等着呗，着急有什么用，这记忆是谁的我们都不知道呢。走吧走吧，磨磨唧唧的，没见过吃饭这么不积极的人。”
　　付寻竹被拽着往大殿走，石阶上的霜痕被踩出浅浅印子。宴席摆在冰雕的鹤影间，琉璃盏里盛着会发光的雪醪。付寻竹环顾大殿，男女老少其乐融融，但他也注意到，几百人的熙攘中，仅有五六个孩童在席间穿梭，孩童的笑声清脆如风铃，却莫名稀落得令人心惊。
　　付寻竹握着琉璃盏，指尖微凉，那光映得他眸色幽深。知道他们必死的结局，再看这般繁盛的景象，反倒像落日余晖般，柔和得令人心痛。
　　“在想什么？”
　　周小小注意到他的失神。
　　大长老此刻正向他们走来，身后跟随着一位相仿的老者，身披一件色彩流转于浅紫、冰蓝与银白之间的纱丽，头戴冰晶与秘银制成的冠冕，冠冕周围插着几根蓝色翎羽，其上宝石熠熠生辉，如月光朦胧又明亮。他手中握着铜铃，目光温和中带着审视，周身气息如寒潭深水，静而凛冽。
　　“看来付公子已经选择了相信我们，这是我族荣幸。付公子，小小，这位是大祭司。今日赶巧是奉月之夜，不如一起来参加吧。不必拘礼，尽情享用吧！”
　　祭司微微颔首，又跟随长老离开。
　　宴席间，蓝色烛火摇曳如星，映照着一张张霜鹤族人的笑脸，空气里弥漫着烤鱼的焦香与蜜酒甜腻的芬芳。银盘盛满晶亮的浆果与雪莲羹，人们举杯相碰，清脆的琉璃声响此起彼伏，夹杂着欢快的谈笑声，似春泉般涌流不息。
　　两人刚落座，一位佝偻着背的老翁缓步走来，眉发如霜，手中托着两件叠得整齐的裘衣。他将羽衣轻轻放在二人面前，又放下两壶封存已久的酒，酒坛虽旧，麻绳却是崭新的。
　　“这是用雪和千年藤果酿的‘归梦’，是咱们村里最好喝的酒。”他的声音沙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这是几百年前进村的人教我的，我呀就加了些我们雪村的野果，你们快尝尝。”
　　周小小瞪大了眼，这几百年前的酒啊！他迫不及待地揭开泥封，给三人都倒了一碗，酒香瞬间弥漫，清冽中带着幽幽果甜。
　　“好好
　　喝！谢谢大伯！”
　　老翁笑了笑，枯瘦的手轻轻抚过冰碗。
　　“你喜欢就好。都说人妖有别，可我不觉得。你看，我们这吃的差不多，穿的差不多，喝的也差不多。差别在哪呢？不过是心中的成见罢了。”老翁咳了一声，“看我，又说多了。每次见到生人总爱多嘴。不说了，你们喝，我给长老提一壶去。”
　　老翁的身影渐渐隐去，付寻竹低头凝视碗中酒液，一口闷下。
　　“你喝这么急干什么？喝醉了我才不会管你。”
　　耳边是周小小的声音，付寻竹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脑海里全是老翁的话。
　　夜色渐浓，圆月高升。月光透过冰穹洒下，与席间蓝烛交融成霜色光晕。乐师轻拨冰弦琴，鼓点如雪落山林，节奏轻快而悠扬，引得席间男女老少纷纷起身，衣袂翻飞间，浅紫纱丽与冰蓝翎羽在光下流转生辉。
　　一名霜鹤族少女，发间别着银羽簪，笑意盈盈地奔向付寻竹和周小小，她纤细的手指带着微凉触感，握住付寻竹的手腕：“来！别光坐着，一起跳吧！”另一名壮硕青年则拉起周小小，朗声道：“奉月之夜，当共舞以庆！”
　　第一次与妖如此亲密，付寻竹一时忘记了拒绝，半推半就地卷入人潮，付寻竹只觉足下雪粒轻颤，身周舞者旋如飞花，周小小嗤嗤笑着，与几只小妖一起欢跳。付寻竹笨拙地踏着节拍，目光掠过那些欢颜，内心升起一股蜜味，紧绷的脸上有了淡淡笑意。
　　乐声愈发热烈，鼓点如雷，人群盘坐成圈吟唱。月华如练，倾注于冰殿，映得每一片羽裳都泛起幽光。
　　女子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含羞地看着付寻竹。
　　“我叫芸，你叫什么名字啊？”
　　付寻竹应答了，目光却看着别处，周小小在一旁打趣他。
　　“芸姐姐，小妹想吃糯方糕。”
　　芸看着川身后藏着的小女孩，佯装生气。
　　“蕊，白日你已经偷吃了好几块了，再吃我可就告诉祭司了哦。”
　　“芸姐姐！”蕊害怕地跑到芸的面前拉起她的手，“云姐姐，你不要告诉爷爷好不好，我不吃了。糯方糕，我不吃了。”
　　芸看着她可怜的模样，没忍住笑起来，握紧她小手。
　　“乖蕊儿，明天姐姐再给你做好不好？”
　　蕊甜甜的应下，目光又锁定了周小小手里的蜜饯。蜜饯是洞天里最难得的食物，长老只会在特殊的日子拿出来，比如招待人类的时候，奉月之夜也不一定能吃上。
　　周小小示意她过去，大方地将蜜饯给了她。蕊觉得他是大大的好人，也就任由他抱着了。川挨着周小小坐下，他也想去玩，但他答应了爷爷要保护好妹妹。
　　芸向付寻竹讲述着那些关于雪原与星轨的趣事，在她不停地追问下，付寻竹忘记了两人的身份，讲述起梅雨时节江南的街景，卖包子的大娘是如何同卖猪肉的大叔吵嘴。
　　芸的眼睛突然闪烁着憧憬的光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已经看到了人界那繁华热闹的景象，她轻声呢喃：“人界还真是一个充满新奇的地方。”她微微仰起头，眼神中满是期待，“听说人界有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还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真想去看看。”
　　大家似乎都有些累了，停了舞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川，族里就只有你们几个孩子吗？”
　　川抬起头，付寻竹也看了过去。
　　“嗯，只有我们几个。”
　　“那平时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会无聊吗？”
　　“不无聊。其实这特别大，有好几座山，好几片森林，只是可惜没有河。我听来过的人类说，他们还会在河里抓鱼摸虾，一定很好玩！”
　　“你在这住了多久了啊？没想过去其它地方看看吗？还有无数比捉鱼摸虾更好玩的事情呢。”
　　“我从出生就在这，我喜欢这里，这里很好。”
　　圆月渐渐被云层遮掩，四周彻底陷入黑暗，大家都默契地安静下来。
　　大殿上方，祭司悬浮着，周身萦绕光絮。他抬起手，指尖凝出一朵冰莲，轻放于空中，花瓣片片绽开时，无数光圈落下，在一瞬明亮后又消散。
　　一道声音如寒泉流淌，庄严而悠扬。
　　“哦，圣洁的圣女，聆听霜鹤族的呼唤。千年前，雪山之神赐予神力，人族的贤者开创雪村，庇护吾族于冰霜之境。玄冥霜鹤感念恩德，世代守护族规，不伤人命，救助迷途。
　　如今，族人稀少，繁衍艰难。吾等期盼子孙昌盛，永续安宁。愿圣女庇佑，护吾族世代平安，让雪村长存，月光永明。”
　　音落，月光再次倾泻，洒在每个人的肩头，仿佛神明的回应。蓝烛熊熊，火光映照着每一张虔诚的面庞，祭司缓缓落下。
　　众人俯首，蕊却仰着小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朵悬于空中的冰莲缓缓化作星点消散。蕊轻轻拉了拉周小小的衣袖，小声问：“圣女真的能听见吗？”
　　奉月礼成，大殿再次吵闹起来。
　　周小小轻抚蕊的发。他说。
　　“圣女一定可以听见。”
　　川突然叫起来。
　　“花！雪地里开了花！”
　　族人们纷纷看过来，却发现大殿内祈愿花迅速地生长绽放，花瓣如雨飘落，香气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一片花瓣，温润如泪。
　　“千年未现的祈愿花……竟为圣女降临而开。”祭司低语，声音微颤，眼中泛起晶莹。“玄鹤族祭司恭迎圣女！”
　　大殿寂静一瞬，族人们纷纷跪伏于地。
　　“恭迎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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