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相遇

　　路熵其实很讨厌“校花”一词。

　　如果问他为什么，他能从人性与社会符号的异化，一路剖析到审美权力的隐性暴力。

　　但倘若让他一句话总结。

　　那就是，他嫉妒。

　　标签化下的校花、校草，背后是那套不言自明的“配对逻辑”。人群的视线自带郎才女貌的想象，如剧本般预先写好，理应佳偶天成。

　　可他又不是校草。

　　每每看到论坛上顾冥和应晚茗一同出现时，他都反感得要命。

　　哪怕那只是应晚宁的假名，他也觉得极刺眼。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标签化人设带来的聚焦，有时候确实很方便。

　　工地上，路熵手机弹出一则论坛推送。

　　【冥茗天定CP同框啦！俊男美女，撒花撒花！】

　　尽管话题度不高，但由于他事先给手机安装了关键词抓取插件，相关的帖子会直接推送到他通知栏。

　　只是工地嘈杂，等他注意到时，消息已是几小时前的事了。

　　他点开推送。

　　照片里，应晚宁走在顾冥身旁，微微偏过头，目光固执地落在他脸上，顾冥侧着脸，神情里透出近乎宠溺的妥协。
　　两人之间的气氛被定格得暧昧不清。

　　路熵划了几下屏幕，眉心渐渐拧紧。

　　他又切进几个相关帖子，草草翻了几页，才烦躁地按熄手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

　　路熵很少抽烟，除非心里躁得慌。

　　这一点，赵志财清楚。

　　他正想上前问个究竟，却见路熵那只还没来得及点火的手，又掏出了手机。

　　下一秒，人就径直朝他走来。

　　路熵将手里那包才抽了没几根的烟，丢给赵志财。

　　“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赵志财手忙脚乱的接过那包烟，心里明白，这小子又要早退。

　　擦肩时，他没忍住，压着声抱怨：“什么事急成这样？还剩不到一小时就下班了，这都等不了？”

　　路熵没理他。

　　赵志财忽然想起什么，咧嘴朝那道背影喊：“是不是那姑娘遇上麻烦了？”

　　远处，路熵仍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

　　赵志财一看，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摇头轻叹着那份属于青春年少的莽撞与热忱，一转身，却对上三五工人眼巴巴张望的神色。

　　赵志财清了清嗓子：“都别看了，干活干活。”

　　说着转回身，摸出手机，在路熵今天的出勤记录上，敲下两个字。

　　全勤。

　　众人：“……”

　　路熵在手机上看到的是一张应晚宁在校门口徘徊的照片，联想早上听到的话。

　　他猜，她应该是在等车。

　　其实路熵也不确定，等自己赶到的时候，应晚宁还在不在。
　　只是觉得要十来天见不到她，心头便像空了一块似的，沉沉的，无处着落。

　　校门口，往来人影稀疏，有人进出，也有人驻足，却没有一个是他想看见的。

　　万幸，他多踩了一脚油，错开了视线盲区。

　　公交站台边，应晚宁背着白色的双肩包，端坐在长椅上。她侧过脸，目光落向一旁停着的共享电动车，双手搭在膝头，指尖不自觉地相互缠绞着。

　　她在做心里建设。

　　路熵远远望着，目光专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车把手。

　　直到前面那个胆小鬼站起身，豁出去的瞬间，他才低笑了声，启动车子上前。

　　对于路熵的出现，应晚宁有些意外。

　　想到他那句“不重要，先送你”，心里便像过电般微微一麻。

　　自从遇见路熵，这个男人就总是在她世界的裂隙间准时降临，而他自己却像一片安静的雪地，看似无垠，深处却埋着无人能涉足的深渊。

　　应晚宁不禁想，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正出神时，车缓缓停了下来。

　　路熵放下脚架，车身微倾，应晚宁下意识抱紧了他。

　　路熵身形一顿，听见她轻声问：“怎么了？”

　　“下车。”他拍了拍她的手背。

　　应晚宁仍有些茫然，但觉得听他的话不会有错。

　　她小心扶着他的肩，顺着车身的倾势起身，谁知刚一抬脚，竟踏了空。整个人瞬间失了重心，直直朝旁侧倒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大手反过来兜住了她的腰肢，而出于求生本能的下意识，应晚宁紧紧攀住了他的肩，慌乱之中，唇上忽地一凉。

　　隔着冰冷的头盔，她的唇正压在他唇的位置。

　　应晚宁一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路熵深潭般的眸中。

　　四目相触，四周霎时静下。

　　距离太近，近到能感知彼此温热的呼吸。路熵目光低垂，掠过那两片微启的唇，喉间忽地干得发紧，像被什么细细刮擦着，喉结不受控地一滚。

　　随着那一下轻咽，应晚宁陡然惊醒，急急别开脸。

　　“对、对不起……脚滑了。”她睫毛簌簌地颤，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路熵移开视线，扶稳她的腰，让她落地站好。

　　“小心点。”

　　“哦。”应晚宁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路熵取下自己的头盔，朝店里抬了抬下巴：“没有这个，你我都到不了机场。”

　　应晚宁：“……”

　　顺着他的示意，应晚宁看见旁边是一家摩托车专卖店。透过玻璃门，能看见满墙各式头盔，从机车款到儿童自行车帽，琳琅满目。

　　不一会儿，路熵从店里出来，手里多了个纯白色头盔。几道黑色流线掠过盔顶，简洁又分明。

　　“头发散下来。”他解开卡扣，走到她面前。

　　应晚宁依言拨散长发，风恰巧掠过，几缕发丝带着淡淡香气拂过他鼻尖。

　　路熵喉结不明显地动了一下，动作略显匆促地将头盔轻轻罩在她头上。

　　应晚宁调整了一下位置。

　　尺寸正合适，比之前那个贴服许多。

　　她掀开护目镜，正要道谢——

　　“咔”一声轻响，路熵抬手将它按了回去。

　　应晚宁又给他掀开了，却被他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几点的飞机？”

　　“十点。”

　　“嗯，还来得及。”

　　他跨上车，回眸示意：“上来。”

　　路熵的保证和他的人一样可靠。

　　机场很快抵达，车流穿梭，鸣笛声裹挟着告别的气息，喧闹不息。

　　路熵将车停稳。

　　这次应晚宁格外小心，留意着脚下，稳稳落了地。

　　她谨慎的模样落在他眼里，透出几分可爱的笨拙。

　　他没作声，只是静静看着她笑。

　　应晚宁取下头盔递给他：“谢谢你送我过来。这个我带不走，先放你那儿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连着车费一共多少？我转你。”

　　倒不是她非要算得这么清楚。

　　只是路熵似乎一直挺在意车费的。况且今天为了送她，他还早退了。
　　这份人情，她总该识趣一点，试着弥补弥补。

　　虽然她大可随意转个金额，但给少了心里过意不去，给多了路熵肯定不收，到头来还得全数退回。

　　她这份细致体贴的思量，却没得到路熵的领情。

　　他伸手接过头盔，指节蹭过她的指尖，动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谁说要车费了。”

　　“那你要什么？”她下意识问。

　　路熵没答。

　　他倚在车边，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

　　应晚宁以为他是没想好，体贴道：“那等你想好了告诉我，只要我有，一定给你。”

　　“什么……都可以给？”他嗓音微微下压，尾字咬得有些重。

　　应晚宁狐疑了瞬，点头，郑重道：“嗯。”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让路熵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趁人之危的混蛋。

　　低低的笑声从他喉间漾开，散在夜色里。

　　晚风沉沉，他倚在车边，微垂着头，唇边笑意轻浅，却比头顶昏黄的街灯还要明亮几分。
　　那是属于这个年纪独有的洒脱，这一刻，应晚宁仿佛看见了那个未被命运打磨的、自由恣意的少年。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那双漆黑的眸子抬起，深深望向她，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应晚宁猛然回神，慌乱移开视线。

　　眼睫轻颤，她觉得自己的眼眶都热了起来。

　　路熵仍站着没动，目光静静笼着她，说着违心的话：“时间不早了，快进去吧。”

　　应晚宁抬眼看了看周围即停即走的车流，意识到他们确实已停留了太久。

　　她再次道谢，转身便要朝入口走去。刚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我等你回来。”

　　短短五个字，轻轻拂过耳畔，落在心间时，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像一句承诺，又像一场约定。
　　不同的是，前者只需一人坚守，后者却要两人奔赴。

　　应晚宁回过身，目光落向那双深黑的眼睛。

　　她选了后者。

　　她唇角轻抿，漾开浅浅的笑意：“好，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路熵点点头。

　　等应晚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入口处，路熵才收回目光，发动引擎驶离。

　　开出不久，他忽然想起什么，提速转进一条空旷的沿江道。

　　停稳车后，他拿出手机点开出行软件，反复核对着航班时间。

　　随后他切回微信，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编辑发送：

　　【帮我在那边照看一个人。】

　　【京大，应晚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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