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TEEN:向日葵培养手册

　　从寺庙回来的第二天，权顺荣的背包里多了一个三明治。
　　他拉开拉链时明显愣了一下，指尖轻轻碰了碰包装纸，像是怕碰碎什么。三明治旁边还塞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字迹圆润可爱：“多吃点！——胜宽”。
　　权顺荣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最后默默把三明治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另一半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回包里。
　　“哥今天胃口不错啊。”李灿靠在门框上，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权顺荣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系鞋带时，耳尖却悄悄红了。
　　金珉奎的“请客”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呀，这家店新出的套餐，买一送一。”他晃着手机，屏幕上是外卖软件的促销页面，“我一个人吃不完，哥帮我分担点？”
　　权顺荣皱眉：“你什么时候吃不完过？上次聚餐你一个人吃了三——”
　　“哎呀烦死了！”金珉奎直接打断他，把炸酱面往他面前一推，“不吃就浪费了！”
　　权顺荣盯着那碗面，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他拿起筷子时，手指微微发抖，汤汁溅在桌上，他慌忙去擦，却听见金珉奎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那语气太过温柔，权顺荣的筷子顿在半空。他低下头，刘海遮住了眼睛，只看见一滴汗——或者是别的什么——落进面汤里。
　　权顺荣的枕头下开始出现零钱。
　　有时是几张皱巴巴的五千韩元，有时是几枚硬币，总是出现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交水电费那天，姐姐生日前一天，膝盖旧伤复发需要买药的那晚。
　　“哥的钱怎么到处放？”李灿每次都会这么说，一边说一边把洗衣篮里的裤子抖得哗啦响，“下次丢了可别怪我。”
　　权顺荣从不拆穿。他只是默默把钱收好，然后在李灿的练习服口袋里塞一包能量饮料。李灿发现时总会夸张地大叫：“哇，这是哪个天使送的？”然后偷偷看权顺荣的反应。
　　权顺荣通常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转身时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Vernon的方式更隐蔽。
　　他会在权顺荣的手机里偷偷充值交通卡，会在权顺荣睡着时把他破洞的袜子换成新的，会在权顺荣的记账本里夹超市优惠券。
　　最过分的一次，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张“学生证”，硬说是权顺荣落在练习室的。“反正长得差不多，”他理直气壮地说，“不用白不用。”
　　权顺荣看着那张明显是伪造的证件——照片是他，但名字和专业都是胡编的——第一次笑出了声。那笑声像是憋了太久，带着点嘶哑，却意外地好听。
　　至于我，我负责在权顺荣疯狂练习时弹钢琴。
　　不是那些复杂的曲子，只是简单的旋律，像安德先生曾经对我做的那样。有时是民谣，有时是儿歌，有时干脆就是随便按几个和弦。
　　权顺荣从来不说谢谢。但他跳舞的力度会渐渐放轻，紧绷的肩膀会慢慢放松。有一次，他甚至在副歌部分跟着哼了起来，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那天晚上，我在钢琴凳上发现了一张纸条：“明天还能弹那首船歌吗？”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一个舞者之手。
　　就这样，我们编织着一张看不见的网，小心翼翼地兜住那个总是忘记照顾自己的人。没有人说破，没有人邀功，就像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偷偷往那个记账本最后一页瞥过多少眼。
　　185万韩元。这个数字像一座小山，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
　　但奇怪的是，当我们各自悄悄往权顺荣的储物柜里塞钱时——李灿的奖学金，夫胜宽的家教工资，金珉奎的兼职费，Vernon的版权收入，我剩下的生活费——那座山似乎也没那么高了。
　　特别是看到权顺荣最近开始按时吃饭，开始穿没有破洞的袜子，开始在我们弹琴时露出微笑的时候，连空气里都多了几分松快的暖意。
　　但这种平静没能持续太久。师兄团出道的消息像一阵飓风席卷了整个练习生楼层。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我站在外围，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窃窃私语。权顺荣站在我身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指节发白。
　　“我们过去看看。”他突然说，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权顺荣在公司待了四年，是练习生中资历最老的几个之一。公告板上贴着一张崭新的海报，师兄团四人的定妆照光彩夺目，底下用醒目的字体写着出道日期和首张单曲名称。
　　李灿将海报看了又看：“胜澈哥怎么不在上面？”从师兄团练习生时期就认识的崔胜澈，经常抽空来指导他们练习，所有人都默认他会在出道名单里。李灿摩挲着海报边缘，想起上周胜澈哥还笑着说要当他们的舞台监督。
　　这时候，姜老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从明天开始，胜澈会回来带你们练习。”她顿了顿，补充道，“公司决定重组练习生小组，为下一轮选拔做准备。”
　　权顺荣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公告板最下方的小字——新练习生分组名单。当看到自己和夫胜宽、李硕珉分到一组时，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怎么，不满意分组？”回练习室的路上，金珉奎搭上权顺荣的肩膀，故意用轻快的语气问道。
　　权顺荣摇摇头，却加快了脚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夫胜宽是主唱，李硕珉舞蹈基础薄弱，而他自己是个完美主义者。这样的组合，在即将到来的月末评价中并不占优势。
　　练习室里，夫胜宽已经等在那里，正对着镜子练习发声。看到我们进来，他立刻停下，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顺荣哥！我们一组诶！”
　　权顺荣点点头，把背包放到角落，动作比平时重了几分。背包里传来轻微的“啪嗒”声——那是他今早又放回去的半块三明治。自从寺庙回来那天起，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把胜宽给的食物留一半，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硕珉呢？”我问。
　　胜宽撇撇嘴：“又被声乐老师留堂了。他高音部分总是——”
　　“我们得抓紧时间。”权顺荣突然打断他，从包里掏出记事本，“月末表演只有两周了。”
　　我注意到那个记事本最后一页露出的边角——那里记录着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185万。这个月，那个数字旁边多了几行小字，是权顺荣工整的字迹：“李灿50000，珉奎30000，Vernon20000……”他在记录每个人“借”给他的钱。
　　夫胜宽歪着头，整个人几乎贴到权顺荣身侧，发丝蹭过他的肩膀：“哥，表演曲目定了吗？”
　　权顺荣垂眸，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击，最终停在一首歌上：“《fiction》怎么样？编舞有亮点，vocal部分也能展示胜宽的优势。”
　　“可是硕珉哥的舞蹈……”夫胜宽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权顺荣的表情变了。
　　“所以需要多练习。”权顺荣的声音很平静，但指节攥得发白，“我们没得选，胜宽。”
　　那晚的小组排练持续到深夜。李硕珉的舞步明显生涩，当他在第三遍跳错同一个动作时，权顺荣喊停的声音像刀锋般划破空气。
　　“再来。”他简短地命令，额前湿透的碎发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水光。
　　李硕珉的胸膛剧烈起伏，衬衫后背早已洇出一片深色水痕：“对不起，我……”
　　“不要道歉，继续。”权顺荣按下播放键的力度让设备发出“咔”的脆响。他的平静像一层薄冰，底下暗流涌动。
　　胜宽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坐在角落的钢琴前，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和弦。这是我和权顺荣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当他情绪紧绷时，琴声能让他稍微放松。
　　但今晚，连音乐似乎都不起作用了。当李硕珉第七次跳错时，权顺荣突然关掉了音响，练习室陷入一片死寂。
　　“今天就到这里吧。”他说，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李硕珉低着头，肩膀垮了下来：“对不起，顺荣哥。我会加练的……”
　　“不是你的问题。”权顺荣弯腰收拾背包，动作机械，“是我太心急了。”
　　夫胜宽突然走过去，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我妈妈做的紫菜包饭，吃点再走吧。”
　　权顺荣盯着那个保温盒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但最终，他接了过来，轻声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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