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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的年轮
从老院回来的第二天,鹿槿灼能扶着墙慢慢走了。
季槐在病房的地板上铺了层软垫,扶着她一步一步挪。她的脚步还不稳,像刚学步的孩子,每走一步都要顿一下,额角沁出的冷汗打湿了鬓角的绒毛。
“歇会儿吧。”季槐想扶她坐下,却被她按住手。
“再走会儿。”她的声音带着点喘,眼神却很亮,“老主任说,多走路能刺激记忆,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能想起更多事。”
季槐拗不过她,只能放慢脚步,掌心始终护着她的腰,像捧着件易碎的瓷器。阳光透过纱窗落在软垫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棵依偎着生长的树。
走到窗边时,鹿槿灼忽然停住了,指着窗台上的绿萝说:“这是林薇送的。”
季槐的心猛地一跳:“你记起来了?”
“嗯。”她点头,指尖拂过绿萝的叶片,“她说‘添点生气’,还说等我好了,要带我去吃特辣的酸汤肥牛。”
季槐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眶却有些发热。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完整地记起一件事,像在冰封的湖面上敲开了一道裂缝,透出底下流动的活水。
中午林薇来送饭,听见鹿槿灼叫她的名字,手里的保温桶差点掉在地上。
“你……你记得我了?”她冲过来,抓住鹿槿灼的手,眼睛瞪得像铜铃。
“当然记得。”鹿槿灼笑了,“你小时候总抢我的桂花糕,还说我绣的荷包像毛毛虫。”
林薇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抱着她又哭又笑:“你个没良心的,总算没把我忘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要叫我‘红绳姐姐’呢!”
季槐在旁边笑着递纸巾,看着她们打闹,忽然觉得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都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种久违的热闹——像高中时的女生宿舍,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笑不完的梗。
鹿槿灼忽然指着林薇手腕上的手链:“这是你十八岁生日,我用木槿花种子串的,你当时还嫌丑,说要扔了。”
“哪有!”林薇赶紧捂住手链,脸涨得通红,“我一直戴着呢,洗澡都没摘过!”
其实那串种子早就磨得光滑,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林薇确实戴了很多年,像戴着个秘密的约定。鹿槿灼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忽然想起更多——她们一起在老院的墙角埋日记,一起偷喝爸爸泡的桂花酒,一起在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对着木槿树许愿要永远在一起。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桂花的甜,米酒的醇,还有少女时代独有的青涩。
下午做康复训练时,物理治疗师惊讶地发现,鹿槿灼的动作协调性好了很多。
“抬手时不用再找角度了,”治疗师笑着记录数据,“看来记忆恢复对肢体功能也有帮助。”她转头对季槐说,“季医生可以准备准备,说不定下个月就能带小鹿医生去老院散步了。”
季槐看着鹿槿灼扶着栏杆慢慢抬腿,阳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绒毛在脸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头发长得更快了,已经能看出点栗色的雏形,像他承诺过的那样。
训练结束后,鹿槿灼坐在休息椅上喝水,忽然指着季槐的白大褂说:“口袋里是不是放着我的日记本?”
季槐愣了下,从口袋里掏出本子递过去。她翻开中间的一页,指着上面一行字:“季槐今天穿了件蓝衬衫,很好看。”
“这是你大三写的,”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狡黠的笑,“那天你去我们学校做讲座,我在台下看了一整场,还被林薇笑‘花痴’。”
季槐的耳尖瞬间红了,像被阳光晒透的苹果。他以为这段记忆早就被她遗忘在时光里,没想到她不仅记得,还悄悄写在了日记里,像颗藏了多年的糖。
“我记得你讲的内容。”鹿槿灼合上书,语气忽然变得认真,“你说‘医生的使命不是延长生命,而是让每个活着的瞬间都有意义’,当时我就想,这个男生真厉害,以后一定要嫁给这样的人。”
季槐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鹿槿灼的眼神又迷茫了些。
“怎么了?”他赶紧握住她的手。
“刚才好像……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她皱着眉,指尖在日记本上轻轻敲打,“但又抓不住,像水里的鱼。”
“没关系。”季槐替她顺了顺头发,声音放得极柔,“慢慢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傍晚,周老带着老主任来了。
老主任检查完她的瞳孔,又翻看了最新的脑电图,笑着说:“恢复速度超出预期,记忆区的活跃度越来越高,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恢复了。”他拍了拍鹿槿灼的肩膀,“丫头,你比你爸当年还厉害,他做完脑瘤手术后,可是迷糊了整整一个月。”
“我爸也做过脑瘤手术?”鹿槿灼的眼睛亮了。
“是啊,”周老接过话头,从包里掏出本旧病历,“三十五岁那年,比你现在还年轻。当时他刚做完手术醒来,看见我就问‘周老哥,你是谁啊’,把我气了个半死。”
病历上贴着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病号服,头发剃得短短的,却笑得一脸灿烂。“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果然成了咱们市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周老的眼里闪着光,“现在看来,这话要在你身上应验了。”
鹿槿灼摸着病历上父亲的签名,忽然想起小时候趴在他膝头,看他写手术记录的样子。他的字总是力透纸背,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就像他这个人。
“我想看看我爸的手术笔记。”她忽然说。
季槐赶紧从柜子里拿出本子递过去。她翻开泛黄的纸页,在其中一页停住了——上面画着个简单的大脑示意图,旁边写着:“小槿灼今天问我,脑子里的东西能不能像木槿花一样,谢了又开?我说能,只要心里有光,什么都能重生。”
鹿槿灼的眼泪掉在纸页上,晕开了“重生”两个字。原来父亲早就用他的方式,在她心里种下了希望的种子,等着在多年后的今天,破土而出。
夜深了,季槐替鹿槿灼掖好被角,正准备去折叠床睡觉,却被她拉住了手。
“别走。”她轻声说,“陪我聊会儿天吧,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能想起更多事。”
季槐在床边坐下,借着月光看着她的脸。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想聊什么?”
“聊我们第一次见面。”鹿槿灼的声音很轻,像梦呓,“你说我蹲在木槿树下埋糖纸,还说要给树喂甜的。”
“嗯,”季槐笑了,“你当时扎着两个羊角辫,跟个小哪吒似的,我妈让我叫你‘妹妹’,你还瞪我,说‘我不是你妹妹,我是未来的大医生’。”
鹿槿灼也笑了,眼角的泪却滑了下来:“原来我们认识这么久了。”
“是啊,很久了。”季槐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久到……我已经等不及要娶你了。”
鹿槿灼的手指颤了颤,忽然反握住他的手,眼神清明得像月光:“季槐,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他的声音发颤。
“想起你在站台上说的话。”她的声音带着泪,却异常清晰,“你说‘等我回来,就娶你’,那年我十八岁,穿着白裙子,站在木槿花下。”
季槐再也忍不住,俯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日记本摊开的页面上,“季槐”两个字被月光镀上了层银边,像个被时光温柔应允的承诺。
他知道,那些丢失的记忆,那些错过的时光,都在这一刻回来了。像老院的木槿树,就算落尽了花,年轮里也藏着所有的重逢与等待,只等着春风一吹,就开出满树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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