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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顺藤摸瓜
王寨里的日子,像溪水底下的暗流,表面看着平静,底下却一股股较着劲。
爹那个“货比三家”的法子,像是往池塘里扔了块石头,荡开一圈涟漪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该有的规矩一点没少,该走的流程照样繁琐。
爹还是得每天对着那些天书一样的竹简头疼,听老内侍用平板无波的调子念那些让人瞌睡的账目。
但他好像摸到了一点窍门。
他不再傻乎乎地问“一斛是多少”,而是让老内侍把往年同期、类似用度的账目都找出来,摆在一起比。
这一比,就比出问题来了。
“哎,老钱头,你来看看。”爹指着两卷不同的竹简,招呼那个念账的老内侍——他叫钱禄,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
钱内侍慢悠悠挪过来,眯着眼看。
“你看啊,去年这个时候,丙字号库房领的灯油也是十斛,但灯芯只用了三百束。今年灯油还是十斛,灯芯怎么就用了五百束?这灯芯…格外费油?”
钱内侍花白的眉毛动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那数字,沉吟了一下:“这个…或许是今年廊道新换了更粗的灯盏,亦或是值守之人勤勉,添灯更频…”
爹“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等钱内侍走了,爹偷偷跟我说:“听见没?话里有话。灯盏没换,那就是人有问题。要么有人虚报,要么有人把灯芯偷偷弄出去卖钱了!”
我点点头,觉得爹好像真开了点窍。
过了两天,爹去库房附近转悠,也不进去,就蹲在远处墙根底下,跟几个晒太阳的老杂役唠嗑,分他们点瓜子点心。
一来二去,还真让他打听出来,管库房的一个小管事,最近手头阔绰了不少,老请人喝酒。
爹没声张,回头就让钱内侍去仔细查点灯芯的入库和领用记录,一笔笔对。
这一查,果然对不上数,中间差了一百多束。
爹拿着证据,没直接找那小管事,而是去找了内务府的一个副总管——这人不是李宰相那边的,平时对爹还算客气。
证据摆在那儿,那副总管也没法包庇,只好按规矩处置了那小管事,打了板子,撵出了宫。
事情不大,但爹这“王夫殿下”,第一次不是靠女王发话,而是靠自己揪出了错处,办成了一件事。
虽然只是个小虾米,但爹走路的腰杆,明显硬气了一点。
巴朗知道后,遇见爹时,破天荒地主动点了点头:“殿下明察。”
爹心里美了好几天。
但李宰相那边,就没那么好脸色了。
一次议事,说到边境几个寨子为争一片山林闹得不可开交,年年打架出人命。
李宰相那边的人主张派兵弹压,强行划界。
巴朗这边的人觉得派兵激化矛盾,主张安抚调解,但也没啥好法子。
爹听着,又忍不住插嘴——他现在胆子稍微大了点。
“那个…我说一句啊。”他清了清嗓子,“那山头…到底有啥好的?争得你死我活的?”
一个李派官员嗤笑一声:“无非些木材猎物,蛮夷之地,鼠目寸光。”
爹没理那嘲讽,继续说:“要是没啥特别好的,能不能这样…咱王寨出点钱粮,帮他们在旁边另开一片更好的山林?或者,教他们点法子,把那片山养得更好点?地肥了,东西多了,说不定就不抢了?”
这主意听着有点土,甚至异想天开。
大殿里安静了一下。
李宰相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力:“王夫殿下心善。然国帑岂能轻动?更何况,此例一开,日后各处纷争皆来索要钱粮,如何应对?治乱世,当用重典,而非小惠。”
这话义正词严,堵得爹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女王高坐其上,沉默着,没表态。
议事不了了之。
爹蔫头耷脑地回来,气得晚饭都没吃。
“就知道不行…那老狐狸…”他骂骂咧咧。
我劝他:“爹,李宰相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有屁道理!”爹瞪眼,“他就是想显摆他厉害!显得我蠢!”
骂归骂,爹也没真放弃。
他私下又去找了巴朗,把他那“另开山林”或者“养好山地”的蠢想法又说了一遍。
巴朗没笑话他,想了想说:“殿下此法,耗时长,见效慢,恐难解燃眉之急。但…或可作为长远之策。眼下,或可先派一得力干员,前往查明争执根源,再行定夺。”
爹眼睛一亮:“对啊!得先去看看到底为啥抢!巴朗将军,你说派谁去好?”
巴朗看了爹一眼,意味深长:“此人需公正,且…需镇得住场子,免得被当地豪强或某些…”他顿了顿,“…左右。”
爹琢磨着这话,心里有了点想法。
过了两天,他又去求见女王,没再提钱粮的事,只说要派人去实地查看争执根源。
女王准了。
爹斟酌再三,推荐了一个人选——一个职位不高、但以刚直敢言出名的御史官员,这人跟李宰相不太对付,但也算不上巴朗的人。
女王也准了。
那人领命去了。
这事儿办得悄无声息,没掀起太大波澜。
但我感觉,爹好像又学会了一点东西——怎么迂回,怎么借力。
我也没闲着,练功更勤了。岩刚偶尔来指点,我学得认真。
他还教我认南疆的山形水势,怎么看哪里容易设埋伏,哪里适合突围。
“小王爷,光有力气不行,得会用脑子打架。”岩刚指着沙盘说。
我似懂非懂,但都记在心里。
有一天下午,我在宫里一处僻静角落练拳,忽然听见假山后面有人低声说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耳朵灵,听见了“王夫”、“不识抬举”、“宰相吩咐”几个词。
我心里一凛,屏住呼吸,悄悄靠近。
是两个穿着低级官吏服饰的人,正在交头接耳。
“…那边说了,得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厉害…”
“…不好办啊,他身边现在也有人了…”
“…找机会…等他落单…或者…从他那个儿子下手…听说那小子天天在练武场…”
我听到这儿,心头猛地一跳,手脚冰凉。
他们想对爹下手!还想对我下手!
我大气不敢出,直到那两人鬼鬼祟祟地离开。
我立刻跑去找到爹,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拳头攥得死死的。
“娘的…冲我来就算了…敢动我儿子…”他眼睛都红了。
他原地转了两圈,猛地站定:“不行!不能这么等着挨打!”
他让我这几天别单独去练武场,出门必须带侍卫。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
他去找了钱内侍,塞给他一小锭银子——是女王上次赏的。
“老钱,你在宫里头年头长,人面熟。帮我留意点,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或者谁手头突然阔绰了…特别是…跟相府那边有来往的。”
钱内侍拿着银子,手抖了一下,深深看了爹一眼,没说话,把银子揣进怀里,点了点头。
过了两天,钱内侍悄悄来回话,说内务府新调来了几个采办,其中一个,是李宰相一个远房侄子的妻弟。
爹没动声色。
又过了几天,宫里一批采购药材的账目送到爹这里。
爹看得格外仔细,还真发现了几味药的价格高得离谱。
他让我偷偷去市集问价,果然,又虚报了近五成。
爹没像上次那样声张,而是把证据悄悄收好。
然后,他带着我和几个侍卫,直接去了内务府库房,说是“例行巡查”。
走到药材库时,他忽然指着那几味高价药材,对管库的说:“这些药,陛下最近可能要用到,先单独清点出来,搬到隔壁干燥屋子存好,别受潮了。”
管库的哪敢怠慢,赶紧叫人搬。
就在搬运过程中,一箱药材突然散了架,里面的药包撒了一地。
爹立刻沉下脸:“怎么搞的?毛手毛脚!赶紧检查一下,有没有受潮损坏?要是坏了,仔细你们的皮!”
库房管事吓得脸都白了,亲自带着人检查。
这一检查,就查出问题了。
好几包药,看着鼓鼓囊囊,一捏,里面掺了大量的锯末和干草!根本不能用!
管库的当场就瘫软在地。
爹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彻查。
顺藤摸瓜,很快就查到了那个新来的采办头上。
人赃并获,那采办吓得魂飞魄散,没等用刑,就招认了是虚报价格,中饱私囊,但死活不敢扯出李宰相。
爹也没逼他,直接按宫规处置了,打得半死,撵了出去。
事情办得雷厉风行,有理有据。
虽然没动到李宰相的根本,但狠狠敲打了他伸进来的手,也再次立了威。
消息传开,宫里宫外的人再看爹,眼神又不一样了。
这个“泥腿子”王夫,好像不光会种地和耍小聪明,也会用手段,也会咬人了。
晚上,爹坐在屋里,看着跳跃的油灯火苗,半天没说话。
“儿啊,”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怕不怕?”
我摇摇头:“不怕。”
爹叹了口气:“爹有点怕。”
“但怕没用。”他接着说,像是说给我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咱爷俩想在这狼窝里活下去,就得比狼更狠,比狐狸更精。”
他抬起头,眼睛里没了之前的犹豫和惶恐,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和坚定。
“他们不想让咱好过。”
“咱偏要活出个样来给他们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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