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

　　杭谨庭：“诏书上写了什么？”

　　“景王……要把王位传给二皇子。”周翊一字一句道，“这是一封传位诏书，还说要夺去大师兄的身份，贬为庶人。”

　　“姬熠他究竟做了什么？”

　　“谋逆。”

　　简简单单二字，却让周翊惊讶到了极点。姬熠贤德表明，在皇室中无人能及，周翊也知道大师兄王位的在意，自然不信对方会犯下谋逆这种大罪。

　　然而姜隽青与对方的争吵，以及手中景王的诏书，无一不显露着姬熠与自己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一面。

　　孰真孰假，是对是错，真相与谎言交织在一起，扑朔迷离。

　　四册残卷被杭谨庭再一次收入体内，一行人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最终以周翊的一声轻咳收尾。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也参透不了姜隽青留下这些信息的用意。周翊抬头望了眼天际，他看着依旧在闪烁的星辰，心情一落千丈。

　　千年以来，他所知道的事情都是真相吗？

　　姜隽青的不得已而为之，究竟又有什么苦衷？

　　周翊始终觉得自己的心中落了块石头，他叹了口气，不安感愈发强烈。

　　“我们准备出去。”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周翊忽然开口，“向着头顶的北极星一直走，等我们走到一处千丈高的瀑布处，往下跳，出口就会出来。”

　　“千丈？！”虚剑空问，“一千米高的地方往下跳，我就算水性再好，也会被砸死在水面上。”

　　周翊的语气不算好，转头回答：“信就跳，不信就不跳。”

　　虚剑空实相地闭上了嘴，反驳的话嘴上说说，面对周翊的指令，年轻人们却是无条件服从。

　　他们一路向北，淌水而行。周围依旧是数不尽的白骨，人心中却不似刚进入九曲时那般害怕。再次行过这条熟悉的路，周翊在这走了整整八百年，如今重新踏上，心路历程却是截然不同。

　　不似从前，每一步都带着煎熬与困苦，此刻的周翊心中无畏且坦荡。前行的道路畅通无阻，他们缓缓向前走去，竟无再半点阻碍。

　　“奇怪……”周翊侧目看着杭谨庭，心中顿生疑惑，“怎么会这么一帆风顺？太不正常了。”

　　“你当时遇到了什么？”杭谨庭问。

　　“没有特别大的阻碍，但也不至于这么风平浪静。”周翊细细回想起来，神情没有半分波澜，“这些白骨会伸出手来抓着你的脚，他们会阻止你前行，想要将你永远困在这埋骨之地。数量多了，拉着你的力气也就大了，你耗尽力气有可能只能向前跑出几步，走上一公里，或许就要花上个几天几夜。”

　　听闻周翊的话，古浔立马觉得毛骨悚然，她抱臂紧紧跟在周翊的身后，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将目光从那些累累白骨上移开。

　　可是这些白骨，却不如周翊说的那般争先恐后地涌上，而是安安静静地躺淌在周围的死水上，它们随着水流上下浮动，飘着飘着，竟离他们越来越远。

　　“你看这些骨头。”杭谨庭又问，“它们是不是在害怕？”

　　周翊倏地停下脚步，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是的？”

　　白骨不似当年那般涌上，它们愈飘愈远，在水波的作用下，竟为一行人铺出了一条路。

　　这是……怎么回事？

　　周翊想起了自己曾在王陵中作出的那个猜测，虽然当时被他推翻，但如今细想起来，却又不无可能。

　　莫非真的是……

　　虽然疑惑，但是一行人却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直到地平线处的浪花逐渐变大，水流声越发响亮，不断升腾着的水雾渐渐迷失了他们的双眼，周翊这才知道，他们到了。

　　相比之前在九曲中行走的八百年，如今的他们不过行了几个小时，周翊站定在高处，他向下望去，看着这深不见底的悬崖，不知不觉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

　　他的鬓发被水打湿，贴在了额头，杭谨庭看着，一时之间竟移不开眼。他伸出手，替周翊抹去了下颌处一滴水。

　　抬头向着天空望去，勾陈一竟不可思议地位于他们的正上方，它离人们的头顶离得极进，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星辰。

　　“这里也太神奇了……”虚剑空喃喃道，“和我脑子里的天象完全不同！荧惑守心、水星凌日、彗星袭月，这些天象显示的居然都是大吉！”

　　“这里就是出口。”周翊向下眺望，“九曲不同于外界，不能用我们的常理去看待。就像我们面前的这座千丈瀑布，虽然是悬崖，但其实也不是。心中有路，出口必然就出现了。”

　　“心中有路？”古浔疑惑道，“这该怎么做到？”

　　杭谨庭先周翊一步上前，他背对着众人，严肃道：“闭上你们的眼睛，释放出灵力，认真去感受。”

　　扭头，他看着周翊，周翊微微点了头，明白了杭谨庭在为两人演示。一句“我在外面等你”悠悠传来，看着杭谨庭毫不犹豫跳下去的动作，周翊仍有一瞬间的晃神。

　　周翊所说的杭谨庭都懂，他一跃而下的速度很快，用周身的灵力将自己的身体包裹住。

　　“龙跃于渊，物有所归！”虚剑空闭着眼感受，在杭谨庭向下跃去的那一刻，忽然有了灵感，“我知道这种感觉了！”

　　“我也是！”古浔同样说道，“虚中有实，实中带虚，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和幻术很像！需要调动灵力去寻找出口！”

　　周翊微微勾起嘴角，朝着虚剑空点头，他伸出双手，向前一步，稍稍一用力，虚剑空与古浔便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推下了崖底。

　　“啊啊啊——！”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迷眼的水汽之中，周翊驻足回首，他看着身后不断翻涌着的黄泉水，升腾着的雾气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了水珠。

　　又要离开了。

　　白骨依旧没有攀上，周翊却想到了杭谨庭，毫不犹豫的转身向下跃去。下坠的那一刻他将身子蜷缩起来，双腿微微弯曲，强烈的失重感令周翊不适。

　　他看着虚剑空和古浔消失的方向，直到感受不到他们的灵力，这才闭上眼睛，疯狂地散发出自己的灵力，灵力像是一层薄膜将周翊缓缓包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与伤害，无数画面此时此刻闪现在他的脑海中，犹如一盏走马灯无限回放。

　　从他幼时在田里帮着母亲耕地，再到后来入宫时的懵懂，姜隽青的突然出现令他看到了希望，八百年九曲的跌打滚爬又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绝望。世世代代，朝堂更替，春秋更迭，江山换了一代又一代人，直到最后，画面中出现了一人的身影，那人站在黑暗中的一点光亮处，他向着周翊缓缓伸出一只手，而周翊在握住对方的同时，掌心忽然传来了一股温热。

　　热……

　　周翊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了，他被牵着向前走去，被杭谨庭从地狱拉回了世界。

　　“周先生！”忽然，耳边传来了古浔的呼叫，周翊再次回过神来，发现他们竟再次身处于来时的那座山洞之中。

　　山洞不深，从他们的位置到外边只要算算几十步路，周翊他们站着没动，看着不远处的光亮打量。

　　“我们出来了！”古浔又道。

　　周翊点了点头，看见虚剑空的目光久久落在了杭谨庭紧握着他的手上。周翊没有将手抽离，虚剑空却实相地没有追问。他看着周翊许久，说道：“谢谢你，你是打算给我们两个殿后的吧。”

　　虽是疑问，虚剑空的语气却过于肯定：“如果我和古浔没能成功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会用什么办法，但是你会帮助我们。”

　　周翊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虚剑空的猜测。

　　“谢谢你们。”听闻了虚剑空的推论，古浔也恍然大悟，“周先生，杭组长，我欠你们两个人情了。”

　　周翊和杭谨庭在原地思量，却听见古浔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虽然这次没能找凌家复仇成功，但短时间内不会再去了。我和凌阿玫的实力相差了太多，过去无疑就是送死，所以既然从九曲出来了，我准备退出了。”

　　点了点头，周翊并没有否认古浔的决定，他看向虚剑空，问道：“那你呢？还准备去拿回自己的眼睛吗？”

　　虚剑空一愣，自己自始至终都未曾提及眼睛的事，对方应该只知道自己要复仇他们究竟如何得之？

　　“不难猜。”周翊说，“刘北祁应该是在外面等着，凌阿玫有很大几率也在外面。古小姐既然你暂时不准备复仇了，你往深处走去，大概走个三四公里，会见到另一个出口，从那里离开。”

　　“那你们呢？”古浔追问。

　　“我和杭谨庭自然是要去会会他们的。”周翊回答的是古浔，眼神看向的却是虚剑空，“你要不要来？”

　　“我……”

　　虚剑空在原地犹豫了许久，半晌没给出一个答案来。他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看着天象，始终没能得出是利是弊。

　　“你看不出来的。”杭谨庭意识到了虚剑空的行为，指点道，“事关自身，又牵扯到因果轮回的事情是不会被人探查到的，即便你在天象上看到了什么，也未必准确。这一点和卦法是相通的，也是我师父告诉我的。虚剑空，你只需要自己决定。”

　　“我…….”虚剑空抿着唇，上齿死死咬住了自己，久久，他才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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