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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出的
“来晚了，来晚了。”河教授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一家高级茶楼，由于这里档次太高级，整间茶厅里就只有他的老朋友一人而已。
“没事，我也刚到。”程教授招呼他来自己这边坐下，“老兄，咱们俩真是好久不见了！”
“还真是，最近有点忙，”河教授点了壶茶，加了个点心。
程教授哈哈笑了起来，随后靠近河教授，慢悠悠地说：“呦，可不是忙学术这么简单吧？我看你最近蛮风光的，总带着收的那个新学生上新闻，出风头。”
河教授摆摆手，靠坐在椅背上：“得了，你可不知道，他给我添了多少的事。”
“得便宜卖乖。”程教授呷着茶，眯起眼睛看他，“学术圈谁不知道，那个学生的资质很好，不然你怎么肯花这么多心思？”
“哈哈，还是你看得明白。”河教授面有欣慰之意，“不愧是多年老朋友，了解我啊。”
被老朋友主动提及这件事，河教授的心中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最近他感觉自己仿佛撞了大运，不仅得了个任劳任怨的学术打工仔，还借着他微贱的身份，好好面向社会公众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豁达和包容，故而媒体成天的发邮件，邀请他做免费的正面宣传，他现在可谓是占尽了便宜。
而自己付出的，只不过是给熟人打的几个电话，和一点点人情而已。
找了个无权无势、死心塌地的天才苦力，靠着他给自己项目，明年没准会接更高一档的科研基金。
奴才就是奴才，奴才就该老老实实给东家打工。
程教授点点头：“不错，你可得把他好好压在手里，别翅膀硬了，跑出去自立门户，那就亏了。”
“这回肯定不会，一只蚂蚁而已。”河教授笑了一下，“落我手里了，和研究所的合同也签好了，我看他还能怎么逃。”
“他真的是蚂蚁吗？我到现在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程教授眼睛睁大，“蚂蚁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智商？”
河教授轻蔑地看了看新端上来的精致中式点心，撇了撇嘴：“真的是，那种东西，八成垃圾吃多了，偶尔也会基因突变吧，脑子确实灵光，人看上去还是那副搬运工的样儿。”
“啊……真让人意外。”程教授把手搭在膝盖上，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河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呵，没什么意外的，只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蚂蚁而已。
一辈子也就那么一次奇迹。
还以为真的能翻身做教授？科学家就更不可能！
程教授看他志得意满、满面春风，听着对面的老朋友吹牛吹了半天，终于有个合适的时机，进入他今天打算商量的正题。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问：“对了，下半年你还要卖二作和项目名额吗？我有个学生……”
河教授微微皱起了眉：“什么卖，多难听啊，那是共同研究，合著，懂不懂。”
他无奈地朝着程教授笑笑：“老兄，你什么时候说话能委婉一点儿？”
“都是理工科，搞下九流文学院那套弯弯绕绕干什么？”程教授尴尬笑笑，不过还是迅速改了口，“好好好，那请问河教授，下半年还有和青年学者共同研究的计划吗？”
“倒是有几个项目，能不塞人得等正式启动以后，看看再说。”河教授笑笑，“你可以先把学生名单和报价发我，我得考虑下多种情况。”
这时候的河教授和刚才截然不同，一身都是盘算的味道，活像个眼神汲汲的商人。
啧，现在身份真是不一样了，不仅要求着您，还得看价码，最后还未必同意。
程教授心里忍不住暗暗抱怨了一下，呦，教授您这时候可是和委婉半点也沾不上边呢。
明明是双赢的事情，现在却莫名有种自己有事相求的感觉，怪不舒服的。
他也不想在多年老朋友面前太丢了面子，就只是说：“行吧，我回头发给你。”
“行。”河教授好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他把玩着桌上的茶杯：“喂，小宇啊，这个月的国家项目补贴是不是给你们发了？”
“哦，刚到账啊……那什么，还按老规矩，在群里发个群收款，然后直接打到我那张私人卡的账户上啊。”他有点心不在焉地嘱咐了学生们一些项目的事情，随后说自己今天有些事情，不回学校了。
对于秦勤这个新人，河教授似乎有点不放心，挂电话之前又对自己的心腹学生叮嘱了一句：“记得和那个新来的说一声，我怕他不懂规矩。”
“好，去办吧。”得到肯定的回复和毕恭毕敬的恭维后，河教授满意地挂掉了电话，“好好工作，对机械得有热情！”
他把手机放到茶桌上，看起来心情很好，用小金叉子叉了一块糕点，翘着二郎腿，眯眼慢慢地品尝着。
程教授有点不能理解他这种行为：“你真行啊，几百块钱都得收，加一块儿也没多少，还值得费这心思？”
河教授摇摇头：“没有我天天没日没夜做项目，国家哪会给他们发这几百块钱？”
“那，倒也是。”程教授埋头喝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两人悠闲地在茶馆里待了一下午，清净之地，东谈西谈，快哉快哉。
在这歇的差不多了，河教授主动招呼服务员过来，“来，埋单。”
服务员双手递来小票，河教授接过来用心地装进自己的票据夹中，攒着等报账的时候可以报销。
服务员微笑着说：“先生，您这桌的精致茶道双人下午茶消费九千八。”
“刷卡。”他把自己的动物卡放在了服务员手中。
等待结账的时候，河教授问旁边正收拾东西的程教授：“今天时间还早，一会要不要去’那种’地方转转？”
“你是真有兴致啊。”程教授看着他笑得春风满面。
河教授皱了皱眉：“成天对着研究所那帮女职工，她们长得难看还不爱打扮，看两眼就知道了，像我这样成天看着那帮活化石，一点活着的意思都没有。”
程教授无奈地笑了起来：“你真是的，手下新招的青年研究组，里面女研究员不都个个漂亮吗？”
“没意思，不喜欢她们那种满脑子工作的。”河教授忽然并不单纯地对着程教授笑笑，“还是你好，不怎么带研究所的工作，成天讲课，和大学女生待在一起。”
“有什么不一样，不还是碰不着一根手指头吗？”程教授拎起包站在他旁边。
“这你就不懂了。大学女生单纯好骗，而且很容易受社会规训，一个个忙不迭地把自己涂涂抹抹，感受’青春’。”河教授接过服务员递回的卡。
随后神秘一笑，“女的就应该这样，做科研的梦进研究所干嘛？像我们鳄鱼，就是雌性产卵抚幼，雄性掌控一切，这才是社会应该有的样子。”
“这倒是。”程教授点点头，跟着他走出了茶楼。
——
“老师？”陆任之拎着两袋子零食路过监视塔门口，看到黄老师抱着一大摞文件，视线被阻挡，打不开玻璃门。
他小跑上前帮他打开了门：“黄老师，怎么今天拿这么多文件？”
黄洛把文件全部堆在办公桌上，松了口气：“哦，是小陆啊，今天唐老师生病回家休息去了，临时有文件需要上交。”
“用不用我帮帮你？”陆任之看着那些文件夹、文件袋的封皮，基本上都是些基础名单，或是每周总结之类的，不涉及什么机密，他应该能帮得上忙。
“你有空？”黄老师手上抽出几份表格，开始填写起来。
陆任之走了过去：“闲着也是闲着，你告诉我该怎么弄吧。”
黄老师指了指旁边的文件袋：“行，那谢谢了。你先把我把这几袋里面没填写完的挑出来吧。”
“好嘞。”陆任之找了个椅子做着，同时麻利地整理起了那摞文件。
两个人这样忙活了近一个小时，黄老师从文件堆里抬起了头，“终于搞完了，你那边呢？”
“马上。”陆任之加快了点写字速度，把最后一页写好放在一边，“完成了。”
“呼，这回终于弄好了。”黄老师后仰靠在办公椅上，刚才的紧张与压力一点点散去。
陆任之也松了口气，给自己接了杯水喝，低头看着手机。
“哎，小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黄老师坐了起来，看着他。
“什么问题？”陆任之放下手机。
黄老师缓缓地问：“就是前段时间，秦勤的那个事，我总是想，你都有那么好的机会了，为什么不自己出去？”
“我没有他那么厉害。”陆任之淡淡一笑，轻描淡写。
“可是你之前不是一中的吗，看档案，你也是很优秀的学生。”黄老师有些不解。
“优秀和优秀也不一样。”陆任之思考了一会，“可是我清楚，我在这的话，还有很多机会能出去，他就不那么容易了。”
优秀，出色，还是卓越，都是不一样的。
超过环境的人，不会一直呆在原地。——而他，不应该被埋没在这里。
“嗯……”黄老师垂眼深思了一会，最后说，“你说的对。”
“别那么沉重嘛，在这里也很好啊，大家一起玩玩，所里的氛围也改变了很多。”陆任之把纸杯里的水喝干净，“我回宿舍啦老师。”
“好，慢点跑……”黄洛看着陆任之的背影，轻轻抿了抿嘴，那一天，他思考了很多。
回了宿舍，陆任之听着屋里静静的，估计手套列兵从工棚回来以后，又睡起下午觉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零食摆在柜子里，随后上了阁楼，坐在床边看着施望野睡觉的样子。
“真爱睡觉啊。”陆任之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却乱乱的。
刚才黄老师提到了秦勤，他忽然意识到，在所里可能还会有和他、和施望野、或是和秦勤一样，初期是因为误会而被抓进来的人。
而且从所里的情况来看，这种被误抓进来的学生也不会少。
像秦勤这样很快就能出去是最好的，可是并不是人人都有他这样的天资，上天未必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他们于水火。
这尚且是只有天才，才能实现的路，不是天才的那些普通人呢，他们的人生要怎么办？
每年被关进来的人那么多，能有机会出去的，除去年龄过大没办法再做工的那些，数量屈指可数。
已经想象不出，有多少人的人生正在被浪费。
“嗯？……你回来了？”施望野揉了揉眼睛，看着他。
“刚回，你接着睡吧。”陆任之帮他盖了盖被子，自己也躺在了床上。
施望野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陆任之看着他半闭的睡眼：“有点，我在想，这里会有多少，本来不是，但被抓进来的人？”
“……”施望野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怎么突然想到这里的？”
“你，我，秦勤，都是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被送进来，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陆任之皱了皱眉，“现在外面谈到同性恋就会惊恐。会不会戒同所在一些有心之人的眼里，成为了一种，排除异己的工具？”
“你这么说就有点可怕了。”施望野搓了搓手，“被误抓进来的人肯定有，不过从咱们看来，戒同所肯定还有更多。”
“嗯，大概他们还能做工，就被睁一只闭一只眼留下了。”陆任之神情复杂，“但其实，就算是同性恋，只要没对社会造成危害，又有什么理由被剥夺自由，成年累月关在这里呢？”
“那能怎么办？”施望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对啊，能怎么办……”陆任之这样七七八八地想着，凑到了施望野的肩窝处，陷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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