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莫媞庄园

　　八天，鹿鸣说他要想几天，于是八天过去了。

　　第六天时，林照含通知林寒轻他看中的那颗钻石已经拍下了，将设计的初稿发给他看并告诉他大概价格。林寒轻很满意，和她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鹿鸣来找林寒轻时，是一天中的蓝调时刻。

　　这次是陈恩开的门，陈恩看到鹿鸣后很惊讶，她说：“家庭医生在问诊，可能要等一会。”

　　鹿鸣点点头：“好的。”

　　没多久林寒轻就下来了，一起出来的还有家庭医生。

　　“鹿鸣，你来了。”

　　“嗯。”鹿鸣无法直视林寒轻的眼睛。

　　林寒轻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这两句话说完后谁也没有开口，他们身上都无力，谁也无法笔直地坐着。

　　只有壁炉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徘徊在四周。

　　林寒轻不希望鹿鸣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如果鹿鸣对自己没有感情，他可以安心地叫鹿鸣陪自己；如果他没有那么爱鹿鸣，他也会心安理得地与鹿鸣在一起。

　　“鹿鸣，你走吧。”

　　他们头顶只有柔和的暖光，照亮鹿鸣半边脸的是壁炉摇曳的火舌。在这光影中，鹿鸣倏然落下的眼泪闪着光。

　　林寒轻忍不住地给鹿鸣擦眼泪，“会有一天，你坐在我病床前再怎么哭，我也不能伸手给你抹眼泪。你知道我会怎么死吗？”

　　鹿鸣拉住林寒轻的手：“你不要说了。你觉得我看得了你在这里，等死吗？”

　　“你看不了，但我不愿意，也不想。”

　　鹿鸣松开了他的手，之前鹿鸣说林寒轻的心是被很多人划过小口子的，此刻林寒轻却在他心上划口子。

　　“你觉得蔷薇溢价了。”

　　“鹿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你说。”

　　林寒轻说：“你有注意到玄关那里的画像吗？”

　　“我第一次来就注意到了。”

　　“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原本叫莫媞庄园，莫媞庄园包括了我们身处的这个建筑，旁边的疗养院，还有前面的公园。画像上的女人就是莫媞，她是莫媞庄园的第一任女主人，建这个庄园的人是她的丈夫林朱，也是林家的祖先。

　　他们是林朱在英国留学时相识的，那个年代外国人都看不起我们，但他们相爱了。

　　爱到林朱被逐出家门也要和莫媞结婚，爱到莫媞离家万里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结婚后他们原本不住这里，但林朱白手起家开了纱厂面粉厂，生意做的很好，才有钱建这个庄园。

　　据说两人婚后过的很幸福，但莫媞会想家，于是这个庄园是完全请欧洲人设计建造的。

　　但是那个年代，兵荒马乱，家国不宁，林朱于是参了军，莫媞带着孩子去上海的英租界。

　　这不是话本小说上的故事，没有奇迹，没有美满的结局。

　　林朱于淞沪会战殉国。

　　战争结束后，莫媞完全可以回到英国，但她没有。她一个人将孩子们抚养长大，并振兴了林朱留下的产业。

　　孩子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了，她也没有走。”

　　鹿鸣一直默默听着，没有插嘴。

　　“后来她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这个庄园，你觉得她独自在昔日爱巢里的日子幸福吗？”

　　“我没有办法评价。”鹿鸣说。

　　“我觉得是不幸福的，她走不出去的不是庄园，她没有办法将林朱安放在记忆里。她就像一只失去伴侣的天鹅，只不过她的殉情不是立刻结束生命，而是在冗长的后半生清醒着躺在墓地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你觉得，这样的爱情，你想要吗？”

　　鹿鸣：“我跟你都没有资格去评价莫媞的值得与不值得。”

　　“对，我们没有资格。但我已经知道了爱情对你的重要性，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后半生的路堵上。鹿鸣，这个世界很大，你花一生都很难走完；这个世界有很多人，你会遇到更合适你的另一半。”

　　“那你呢？”

　　“我的一生已经这样了。”

　　鹿鸣继续哭着，伸手抽纸。

　　“鹿鸣，你是很好的人，你的爱应该给一个身心健康且懂得爱珍惜爱的人。我身上残疾太多，我们不合适。我会给你一笔钱，让你以后有足够的时间金钱去看世界去遇到更好的人。”

　　鹿鸣将眼泪擦干净，“我明白你的决心了，我用你说过的话跟你告别，‘我不再强求’。还有，你给我的我都会原封不动还给你。”

　　“没有必要，鹿鸣，我的钱不是林家的，是我生理父亲的遗产。”

　　“我不会要的。”鹿鸣站起来走了。

　　林寒轻依然坐着，“再见。”

　　鹿鸣没有停留。

　　那天晚上九点时，林公馆收到了一束红蔷薇，蔷薇中间有一张卡片，卡片上面写着——

　　我不明白

　　我爱你

　　——

　　“你们两个分手了？”

　　“本来也不是情侣关系。”

　　“那那戒指呢？”

　　“还是给他。”

　　“行，账结一下，你毕竟还是我哥哥，给你凑个好听点的数字，5200个，不过分吧？”

　　“你不亏钱吗？”

　　“亏的钱当我给你们的新婚礼物，拿戒指去把人追回来啊。”

　　林寒轻神色落寞地摩挲那枚戒指，“世界不是绕着我转的，他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

　　林照含依旧一个白眼赏给他，“我看这恋爱就像导弹一样往你这里发，你硬生生给躲开了，是高人。”

　　“我让他知道我生病的事了。”

　　“……”

　　冬去春来，天渐渐暖和了起来。3月21号是鹿鸣的生日，早上在家里和家人吃了面，中午把姥姥姥爷接过来吃午饭，爷爷奶奶去世的早，一家人一起给鹿鸣过生日，27年都是这样的。晚上鹿鸣和朋友一起出去过生日，他的交友圈不大，大学的室友都在五湖四海，张韩与赵靖慧是高中同学，还有一个林叶原本是赵靖慧的朋友，后来四个人一起玩的很好。

　　自那天离开后，鹿鸣只和朋友说过一次林寒轻，多的他也不愿再提。鹿鸣过生日那天他很晚才回家，他回家时门口却等着一个人。

　　那人看见他就立马到他跟前来说：“您就是鹿先生吧，您终于回来了。祝您生日快乐，这是您的友人送给您的生日礼物，他很抱歉自己不能来……”

　　鹿鸣打断了他，“现在骗子都敢堵家门口了，你快走，不走我报警了。”

　　“鹿先生，我不是骗子，我把礼物送到就走了，这边为您打开礼物，您验收一下……”

　　回应他的是鹿鸣关门的声音。

　　这个生日是鹿鸣过的最不开心的一个，林寒轻不应该再来打扰鹿鸣的生活。

　　关上门的鹿鸣红了眼眶，他抬头吸气，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但小猫今天吃的罐头，第一口却舔到了咸咸的水。

　　鹿鸣的回忆幸福论并不适用于林寒轻，对于林寒轻，鹿鸣与他相处的那几个月里可怜的开心时光，在鹿鸣看来，在林寒轻所遭受的痛苦面前不值一提。

　　分开的这几个月，鹿鸣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想他时的钝痛只能依靠时间来缓解。有些忧伤就好像泡在浴缸里，明明四肢都能触摸到壁，也可以将人溺亡。

　　鹿鸣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泡在一个浴缸里，他无法动弹，水面已经快到他下巴。随着时间流逝，这水面出乎意料地没有下退，反而上涨到鹿鸣低下头就喘不过气了。

　　这一次鹿鸣没有跟任何人说，他自己伪装的也很好，如果不是这几个月来每一场雨他的情绪都难以消化，他自己也要相信他能将林寒轻放下了。

　　雨天店里生意清冷，用不着他上手帮忙，他就坐在正对着街道的窗台前发呆。以前他也喜欢这样干，所以店员们没发现什么异常。

　　江南梅雨季，雨一场一场地下。但这些雨都只让鹿鸣心底潮湿，让他积累的情绪爆发的，是八月份一场由台风引起的暴雨。

　　那几天刮台风，鹿鸣给店员都放了假，他自己却不好好呆在家里，跑到店里开门，还给自己煮了咖啡。

　　大风将雨帘一阵阵掀起，不断冲刷着窗户，豆大的雨滴落在地上，地面溅起一层乳白色的小花。

　　鹿鸣端着拉花缸的手很稳，大脑放空，却拉出了一只小鹿。

　　看着完美的小鹿浮在咖啡上，鹿鸣突然生气地拿雕花针把咖啡搅匀了。

　　他一个人无聊地坐在店里，想看看手机有没有信息，却在联系人那一栏一直翻，直到看见林寒轻的名字。

　　鹿鸣的手指顿住，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就问问他身体怎么样。”

　　电话将要拨出去时，鹿鸣犹豫了，“这算不算打扰？”

　　鹿鸣放下了自己的手机，想去用店里的座机打电话，但鹿鸣没走到座机那里就停下了，“还不是自欺欺人，用座机打我就不说话了？他看的陌生号码就会接了？”

　　窗外雨下的依旧很大，鹿鸣坐回窗前，“就拿我的号码给他打，他要是不接或者给我拉黑了，就算了。”

　　电话拨过去后没有人接。

　　“嘟嘟嘟，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The subscriber you……”

　　鹿鸣挂断了电话，打算雨停就回家。

　　盛夏的暴雨来也快去也快，不一会雨就停了。鹿鸣用小遥控器将电动卷帘门放下，准备回家。

　　可在此时，林寒轻的电话却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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