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洛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听筒挤出那句话：“明天我找你” 说完，不等佩格芬那令人作呕的腔调再吐出半个字，她“啪”地一声扣上了电话听筒。
　　她胸口微微起伏。那张白色的名片被捏得皱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烦躁感并未因挂断电话而消失，反而像被搅浑的水，沉淀着更多的不安。

　　第二天，米罗学院。
　　阳光透过高大的拱窗洒进教室，粉笔灰在光柱中飞舞。洛梦坐在课桌前，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老师枯燥的讲解上，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下午的诊所之行。
　　“嘿！洛梦！” 旁边传来狄拉刻意压低的、带着兴奋的声音。她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隙，飞快地凑过来，圆圆的杏眼里闪着光，“听说了吗？学校要办舞会！主题是‘月下假面’！听起来就超浪漫是不是？”
　　洛梦回过神，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嗯……是。”
　　“你想好穿什么了吗？或者找好舞伴了吗？”狄拉兴致勃勃，仿佛已经看到了舞池的灯光，“尼琪那个木头疙瘩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就知道打游戏！”她说着，嫌弃地瞥了一眼斜前方。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尼琪正低着头，宽大的制服外套领子竖着，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他藏在课桌下的双手正飞快地操作着掌机，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啊，”狄拉努努嘴，声音更低了点，带着点神秘兮兮，“昨晚还跟我聊学校后山那个都市传说呢！”
　　“都市传说？”洛梦被勾起了一丝好奇。
　　“对啊！就后面那座旧山！”狄拉来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尼琪说他听高年级的学长说，半夜三更去后山，尤其是靠近废弃天文台那片林子，能听到一个女人在唱歌！声音凄惨惨的，穿一身红衣服！说是什么几十年前在那里殉情死的学姐，怨气不散，专门找附近的学生……”她绘声绘色地说着，还不忘配上点阴森的表情。
　　洛梦听着，心里却没什么波澜。这个故事她听过，就是关于温加斯四大传说的其中一个，现如今衍生出的版本太多了，在自己眼里无非就是个消遣闲聊的话题，内心到是对传说本身不感兴趣。
　　狄拉看她没什么反应，有点失望，但随即又兴奋起来：“你说，要是有人敢去后山探险，会不会真碰上那个红衣学姐？那才刺激呢！”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洛梦，“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洛梦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兴趣。”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下午那个令人厌恶的诊所。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对洛梦来说如同解脱。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没有理会狄拉在后面喊她的名字，也忽略了尼琪从游戏屏幕上短暂抬起的、带着点探究的目光。她背着书包，脚步匆匆地穿过校园，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拐进了学院区附近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
　　佩格芬的“诊所”在一栋不起眼的灰白色建筑二楼。门牌号很模糊，只挂着一个同样简陋的、写着“心理咨询”的小铜牌。洛梦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和一丝莫名的不安，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
　　门……应声开了一条缝。没锁？
　　洛梦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她轻轻推开门。里面是一个狭小的接待室，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纸张混合着药味的奇怪气息。没有人。只有一张空荡荡的接待桌和两把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椅子。
　　“佩格芬”？洛梦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无人应答。寂静得可怕。
　　她迟疑地往里走了两步，目光扫过通往内室的那扇虚掩着的门。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的阴影里闪出！
　　洛梦甚至来不及反应，只感觉后颈一阵尖锐的刺痛！冰冷的液体瞬间注入她的血管！
　　“呃！”她闷哼一声，眼前的一切瞬间天旋地转，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
　　刺鼻的酒精气味强行将洛梦从昏迷的深渊中拽了回来。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炽灯光让她眼前一片模糊，头痛欲裂。
　　意识渐渐回笼，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双手被反剪在椅背后，用坚韧的束带牢牢捆住。双脚也被同样的方式固定在椅子腿上。
　　“醒了？比我预想的快一点。”佩格芬那熟悉的、带着戏谑的声音在正前方响起。
　　洛梦愤怒地抬起头，视线聚焦。佩格芬就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一张办公桌后面，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穿着件深灰色的衬衫，没系领带，手里把玩着一支注射器。他脸上挂着那种令人无比火大的、仿佛在看什么有趣实验品的笑容。
　　“佩格芬！你干什么？！”洛梦用力挣扎了一下，束带纹丝不动，勒得她手腕生疼，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快放开我”！
　　“干什么？”佩格芬挑了挑眉，仿佛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幼稚，“当然是保护自己啊，亲爱的洛佩斯小姐。”
　　他放下注射器，双手交叉支在下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可是个……嗯，有潜在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者’。而且，别忘了，”
　　佩格芬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模仿着洛梦当时的语气，
　　“你当时的‘否则我要是出去了就一定先弄死你’？这么具有威胁性的言论，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医生，我总得采取点预防措施吧？万一你突然‘发病’，我可不是你这武将家庭出身的对手。”
　　“你……”洛梦气得浑身发抖，被束缚的屈辱和对这个男人的极度憎恶让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这是非法拘禁！滥用药物！”
　　“非法拘禁？”佩格芬夸张地摊了摊手，“我们这是在‘诊疗室’进行必要的‘安全防护下的初期评估’。至于药物嘛……”他拿起桌上一张印着复杂化学式的纸晃了晃，“强效镇静剂，有元老院特批的适用范围，用于‘安抚’具有‘攻击性’或‘自残风险’的病人。手续齐全，合法合规哦。”
　　“真是个疯子”！洛梦怒吼。
　　“彼此彼此，”佩格芬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一个能面不改色把尸体扔进绞肉机的‘前’贵族大小姐，和一个只是比较谨慎的医生，到底谁更疯一点呢？我们来好好探讨一下你的……”
　　佩格芬的话音未落，诊所那扇不算太结实的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
　　“洛梦！”
　　“搞什么鬼？”
　　两个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正是狄拉和尼琪！
　　狄拉一眼就看到了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洛梦，以及坐在对面、一脸“果然如此”表情的佩格芬。她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大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怒火，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
　　“喂！你这个白大褂混蛋！你对洛梦做了什么？！”狄拉指着佩格芬，声音又脆又亮，充满了控诉。
　　尼琪也皱着眉，眼神不善地盯着佩格芬，虽然没说话，但浑身散发着“你最好给个解释”的压迫感。
　　佩格芬似乎对他们的闯入毫不意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看向冲在最前面的狄拉：“哦？两位小同学未经预约就闯入私人诊疗室，这不太礼貌吧？”
　　“礼貌你个鬼！快放开她！”狄拉才不吃他这套，直接冲到了洛梦身边，手忙脚乱地开始解她手腕上的束带。尼琪也快步上前帮忙。
　　洛梦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震惊又茫然：“你们……怎么……”
　　狄拉一边用力扯着束带的搭扣，一边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促狭：“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就准你昨天偷偷摸摸跟踪我，不准我今天‘关心’一下同学去哪了？”
　　洛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变得有些无地自容。原来……昨天她自以为隐蔽的跟踪，早就被发现了。
　　“别废话了，快解开！”尼琪闷闷地说了一句，手指灵活地找到了束带的卡扣，“咔嚓”一声，洛梦手腕上的束缚终于松开了。
　　紧接着，脚踝的束带也被解开。洛梦猛地站起来，活动着被勒得发麻的手腕，狠狠瞪了一眼佩格芬。
　　佩格芬全程只是抱着手臂，靠在桌边，脸上带着那种洞察一切、令人极度不适的笑容看着他们，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好了，人你们带走吧。”他甚至还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语气轻松得像在送客，“看来今天的‘诊疗’只能到此为止了。真是遗憾。”
　　他的目光落在洛梦身上，带着一种笃定的、仿佛已经看穿她所有秘密的幽深，“不过没关系，洛佩斯小姐，我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毕竟……”他意有所指地拖长了语调，“你的‘问题’，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
　　“神经病！”狄拉护在洛梦身前，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洛梦，我们走！离这个变态远点！”她拉着还有些恍惚的洛梦，和尼琪一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间压抑的诊所。
　　诊所的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佩格芬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昏暗的走廊里，狄拉还在愤愤不平地数落着佩格芬，尼琪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
　　洛梦被两人夹在中间，手腕上还残留着束带的勒痕，心头的疑云和佩格芬最后那句话带来的寒意，却比那针剂的冰冷更加刺骨。她知道，佩格芬说得对。这事，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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