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猫阿橘的N个日夜

　　暮色如稀释的墨汁，在城市边缘的拆迁区缓缓晕染开来。阿橘踩着碎砖块前进，每一块裸露的混凝土都像锋利的刀片，硌得它肉垫生疼。夕阳将断壁残垣染成血色，断裂的钢筋从墙体刺出，如同巨兽死亡后暴露的肋骨。三天未进食的胃袋在腹腔里收缩成坚硬的结，连带着思考都变得迟缓，眼前不时浮现出扭曲的光斑。
　　拐角处半堵尚未倒塌的墙后，风穿过缺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阿橘本能地弓起背脊，每一根毛发都感知着空气中细微的震颤。铁锈与发霉墙纸的气味中，突然混入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某种记忆深处的、带着温度的味道。
　　一抹褪色的红从水泥渣里刺进它的视线。
　　那是一只毛绒老鼠玩具，左耳开裂处露出泛黄的棉絮，仅剩的两根胡须倔强地支棱着，玻璃眼珠蒙着厚厚的灰尘。阿橘的瞳孔骤然扩张成漆黑的圆，前爪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这个画面太过熟悉，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别墅的飘窗上总是摆着薄荷草，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烙出菱形的光斑。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和它项圈上的铃铛声混在一起，她总爱把这只玩具老鼠抛向空中，看它橘色的身影如何优雅地腾空跃起。
　　“喵呜......”一声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阿橘用獠牙轻轻衔起玩具，灰尘在齿间化成苦涩的粉末，某种温热的液体却从胃里反上来。它把老鼠按在前爪下反复踩踏，布料发出窸窣的声响，像极了那年冬天取暖器运作时的电流声。这个动作它重复了千百次，肌肉记忆比意识更忠诚。
　　夜色如潮水漫过废墟，月光将钢筋的影子拉得很长，横亘在阿橘身上如同牢笼的铁栅。它蜷缩在预制板的夹角里，玩具老鼠被圈在怀中，早已失去弹性的绒毛贴着心口。饥饿感奇异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为尖锐的疼痛——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某个它以为早已遗忘的角落。
　　梦境来得很快。它又闻到了幼时食盆里鲣鱼片的鲜香，听见指甲剪“咔嗒”合上的声响。小女孩的手指抚过它耳后的绒毛，那里现在结着血痂和泥块。在梦里，它还是那只皮毛光亮的家猫，项圈上的铃铛随着呼吸轻轻作响。
　　凌晨的寒气冻醒了它。阿橘下意识收紧前肢，玩具老鼠的玻璃眼珠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光，在某个瞬间竟像是活的。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明天这片废墟也将不复存在。它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终于意识到这些年它寻找的从来不是食物或栖身之所，而是那个永远无法复现的午后，阳光的温度，以及被全心全意需要的感觉。
　　第一缕晨光爬上废墟时，阿橘松开了玩具。它细致地舔着那只残缺的老鼠，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幼崽。阳光渐渐驱散夜露，为褪色的绒毛镀上一层金边。有那么一瞬间，它几乎要叼起玩具离开，但最终只是用鼻子轻轻顶了顶它冰凉的鼻尖。
　　转身跃上残墙时，风卷起阿橘身上几缕橘色的毛，落在静静躺在瓦砾中的玩具旁边。两个褪色的影子在朝阳里靠得很近，又很快被推土机的阴影吞没。远处，城市已经苏醒，车流声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阿橘站在高处，最后一次回望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幻影，然后纵身跃向新的废墟。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褪色的玩具老鼠静静躺在阳光中。它的玻璃眼珠映照着天空的流云，仿佛还在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再来的扑击。而在某个遥远的别墅里，小女孩书桌上的相框中，一只橘猫的眼睛永远闪烁着野性难驯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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