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碎片

　　夏疏闻的钢笔尖在"建议ECT治疗"几个字上方悬停了太久，墨水终于不堪重负地坠落。深蓝色的墨渍在病历纸上扩散，像一片正在形成的微型海洋。他盯着那片逐渐扩大的蓝色，突然伸手撕下整张纸。

　　纸张撕裂的声音惊动了窗边的Amaranth。他转过头，看见夏疏闻修长的手指正在折叠纸页，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在窗台积蓄成小小的水洼。

　　"你在做什么？"Amaranth的发梢垂进水洼，淡青色在雨水中晕染开来。

　　夏疏闻没有回答。他最后一次折叠纸角，然后将成品轻轻放在积水里。那是一艘歪歪扭扭的纸船，船身上还隐约可见"氟哌啶醇5mg"的字样。

　　池序不知何时蹲在了水洼边。他的计时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眼镜片上反射着纸船缓慢下沉的轨迹。"普通A4纸的吸水速率是每平方厘米0.02毫升/秒。"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朗读教科书，"考虑到墨水改变了纤维结构..."

　　纸船突然倾斜，夏疏闻的指尖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积水中的墨迹像活物般蠕动，将"建议ECT治疗"几个字吞噬殆尽。当最后一片船角沉入水下时，排水口传来细微的吞咽声。

　　"理论上，"夏疏闻站起身，白大褂下摆扫过水面，"所有纸船都会沉。"

　　Amaranth的发梢突然从水中扬起，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那些水珠在阳光下短暂地悬浮，每一颗都倒映着一艘正在沉没的纸。

　　药片在铝箔板里排列得像小小的墓碑。夏疏闻用钢笔尖轻轻戳破一片铝箔，珍珠白的药丸滚到他掌心。

　　"新配方。"他的声音带着医用橡胶手套特有的摩擦声，"副作用可能会产生甜味幻觉。"

　　Amaranth接过药片，对着灯光转动。阳光穿过药片边缘，在地板上投下彩虹色的光斑。"像小时候的糖衣药。"他的指尖突然收紧，"那种红色的。"

　　池序的记录笔停在半空。墨水在"童年记忆"几个字周围晕开，形成奇怪的星云状图案。他的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糖衣的主要成分是羟丙甲纤维素，在37度口腔环境中的溶解时间是..."

　　Amaranth已经把药片含在舌下。他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正在数着什么。七秒后，他的嘴角突然扬起一个孩子气的微笑："七秒。旋转木马转一圈的时间。"

　　病房里的空气突然凝固。夏疏闻的钢笔从指间滑落，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池序的记录本上，一串数字正在不受控制地溢出格子：7...7...7...

　　窗外的树影突然剧烈摇晃，像是有一群看不见的孩子正在嬉戏。Amaranth的笑声混着药片的甜味在房间里弥漫："你们记得吗？那个总在游乐园门口卖药糖的老爷爷..."

　　顶楼水箱房的铁门在寒风中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池序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红，却还在固执地调整望远镜焦距。他的《夜间观测日志》摊在积霜的管道上，最新一页的墨迹结了冰。

　　"仙女座M31。"他的声音带着白雾，"星等4.8，方位角..."

　　Amaranth的长发缠在望远镜支架上，发梢的冰晶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他忽然伸手触碰目镜，立刻被金属的寒意刺痛："和7号木马的栏杆一样冷。"

　　夏疏闻站在通风口下，雪花穿过生锈的铁网落在他肩头。他口袋里那板止痛药已经少了三粒，铝箔上的水珠冻成了细小的冰钻。

　　"不是星星。"池序突然摘下眼镜，哈气在镜片上结出冰花，"是止痛药的副作用。视雪症。"

　　望远镜里的星空确实在飘落雪花。无数光点像被摇落的花瓣，在漆黑的夜幕中缓缓坠落。Amaranth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小小的云朵："下雪的时候，旋转木马会停运。"

　　一阵狂风突然袭来，掀翻了日志本。泛黄的纸页在风中翻飞，露出之前被隐藏的一页——上面画满了旋转木马的草图，每一匹马的鬃毛都标着精确的毫米刻度。

　　夏疏闻弯腰捡起日志本时，一片雪花落在纸页上。它融化得很慢，像是在抗拒什么。当最后一片冰晶消失时，纸上留下了一道弯曲的痕迹，像一条干涸的河流，也像一匹木马微笑的嘴。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药片铝箔上投下监狱栏杆般的阴影。护士清点药品时发现少了三片止痛药，却在Amaranth的枕头下找到了空铝箔。

　　"副作用：甜味幻觉。"夏疏闻在处方笺上写道，钢笔尖划破了纸张。墨水流淌成一条蓝色的小溪，淹没了"持续时间4-6小时"的字样。

　　Amaranth的床头放着三只纸船。最大的那艘用ECT同意书折成，中等大小的用的是池序的《药物反应记录表》，最小的那艘船身写着一行小字："所有会沉的东西，都曾经浮起来过。"

　　池序的眼镜放在窗台上，镜片上沾着一点融化的糖衣，在阳光下折射出粉色光芒。他的《药物反应记录表》最后一页被撕去了一角，残存的部分写着：

　　"甜味持续时间：7分13秒。
　　与童年那颗红色糖衣药
　　在舌尖化尽的时长
　　完全一致。"

　　窗外，最后的积雪正在融化。积水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彩虹，每个彩虹里都有一艘正在下沉的纸船。当查房护士的脚步声临近时，一阵微风掠过窗台，最小的纸船突然摇晃了一下，像是即将启航。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