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每年过年都会突然闪现几天太阳，只是温度堪比冰箱里的照明灯。
　　蒲阳靠在出站口边的墙上。
　　背后放大打印的明星广告不知道是和空气接触太久还是被边上等着接人的人靠着休息太多而磨蹭掉了颜色，比起刚挂上的时候黯淡了许多。
　　一旁外放着短视频，跟着里面的配音一起笑出声来的大哥伸起懒腰。敞开的黑色羽绒服里墨蓝色打底的白点衬衣从牛仔裤里滑落出来，露出了一些精瘦的腰腹皮肤。
　　听见巨大的哈欠声，蒲阳没那么困，但也不由得跟着张开了嘴巴。
　　从里面拖着箱子的，背着大包行李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被接走的人也一拨又一拨。
　　蒲阳伸出手看了看表。
　　时间早早就给了他，明明可以踩好时间过来，他还是提前了几十分钟站在了出站口。
　　宁愿在天寒地冻的广场上站着吹冷风，他也得过来守着。生怕错过的那一分钟就是错过了整个世界。
　　蒲阳往衣服里缩了缩脖子，一阵穿堂风吹过，再困的瞌睡也能醒一半。
　　那个身影已经牢牢印在蒲阳的脑子里五个多月了。
　　从轻薄的裙纱换成了现在厚重的羽绒服，蒲阳还是在又一拨拉着行李箱的人潮里发现了等待了许久的目标。
　　她每一步都像加了慢放镜头一样踩着自己心跳的节奏步步前进，哪怕下了车突然被冷风吹得哆哆嗦嗦浑身颤抖，那一个激灵看上去也那么可爱。
　　蒲阳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周围人的眼中是个什么痴笑的傻子。
　　出站口只是一扇打开后被固定住的玻璃门，门里门外就像是差了好几度的两个世界。
　　刚一踏出玻璃门的结界，迎面刮来的冷风就像划脸的刀子。侯宁拉高了脖颈间的围巾想尝试挡上一点风。
　　昨天也没有打包什么东西，大清早放好洗漱包拉起行李箱的时候，一下子没提起来的箱子差点闪了侯宁的老腰。
　　刚准备换另一只手做个深呼吸一鼓作气提下这个长台阶，手边的行李箱已经被突然出现的人拉到了一边。
　　“诶？”侯宁一手下去掏了个空，扭脸才发现自己的行李箱已经人提了起来。
　　男孩子似乎也不像是拿错行李的路人，侧过头看着侯宁。
　　侯宁瞪大眼睛惊恐的样子真以为大白天遇上了拦路抢劫的，就差没朝着周围群众叫出来报警两个字，让保安把这人按在地上了。
　　“不认识我了吗？”蒲阳的语气立刻有些委屈。
　　那个时候，他有这么高了吗？难道是因为自己当时穿上了高跟鞋？送潘雨薇上婚车的时候，一起站在车边侯宁感觉自己勉勉强强，没有差蒲阳那么多个头儿啊。
　　侯宁略微抬头打量着身边这位，憋不住对着蒲阳笑了出来。“不认识，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女生的行李箱到底能放进去多少东西呢？
　　蒲阳提着箱子下楼都用了些力，能拉着这个少说能有五六十斤的箱子上下楼赶车，侯宁的身板还真没有露出来的脸看上去那么瘦弱。
　　特意清了清嗓子，压低了青少年男性的声线。蒲阳用着平时听歌看剧时学会的蹩脚粤语，佯装深沉地回复着刚才侯宁提出的要求。“你好，我係梁朝伟。”
　　蒲阳刚说完，两个人相视着都露出了牙花。
　　他们只在潘雨薇的婚礼上一起待了一天，更严谨一点的话甚至不到半天。可是第二次见面，并没有那种不可言喻的尴尬氛围。
　　这种感觉很奇妙，要用什么语言形容的话，相见恨晚或许有一点过分夸张了。
　　“你来接我？”侯宁看着身边这个拖着行李的童工，“你怎么知道我的行程？”
　　蒲阳步速调整的刚好合适，即便腿比侯宁长一截儿也不需要她特意加快几步才能跟上。
　　蒲阳故作正色，“我从放假开始每天都过来守着，幸亏你回来得早，不然已经有人问我住宿多少钱了，三十块去市中心发不发车了。”
　　如果不是看见侯宁微微皱着眉，整张脸上都流露出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的表情。蒲阳大概还能接着往下编一编，自己披星戴月，吹着冷风听完了旁边大姐放完一部电影的所见所闻。
　　蒲阳语气里带着些骄傲和得瑟，“我当然是有一点小方法啦！”
　　不用怀疑，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是有人告诉蒲阳的。
　　短短的几秒里，侯宁已经迅速思考到了一条完整的从蒲阳开始，途经李赢表弟，到潘雨薇处理后原路反馈回去的信息传递链条。
　　“好你个潘雨薇。”侯宁在心里已经给潘雨薇定好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罪。
　　以前一个人拉着行李的时候，似乎从来没发现高铁站前广场的路有这么远。明明手上没有行李，却因为有人在身边聊着天步速反而比一个人急匆匆直奔目的更慢。
　　“其实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蒲阳微微向侯宁侧着身，“想见到你直接给你说。”
　　侯宁只是歪了头挑了下眉，等待蒲阳继续说话。
　　“上学期期末考试刚出了成绩。”蒲阳倒是好懂，看见他这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样子，侯宁就能知道他是来找自己要个夸奖的了。
　　背手瘪嘴皱眉，侯宁把自己高中班主任的神态学了八九分，长呼口气看着蒲阳。“多少啊？”
　　那只空着的手立刻比着电话听筒的样子抬到了脖颈的位置。
　　侯宁只是突然想到了去年一楼搬走的邻居养的那只白色卷毛哈巴狗，每次见到熟人就会抬起上肢做出恭喜发财的样子来。而蒲阳现在连张嘴笑起来的神情都和那只小狗一模一样。
　　只是六百分。
　　说高不高，说低也不是很低。
　　毕竟稀里糊涂过了两年，在几个月里达到这个成绩，应该已经是蒲阳填鸭刷题的最高水平了。何况只是一次过年前的学校期末考试，很难说出题老师是不是为了让大家过个开心快乐的好年特意降低了难度，改卷老师再适当放放水，于是在三方的共同努力下有了好成绩。
　　不过，哪怕之后的成绩可能会回落，也不耽误这一次蒲阳确实值得一句夸奖。
　　“还怪有潜力的嘛你。”侯宁对着蒲阳肯定地点了点头，“再努努力说不定清北都要来你家抢人了。”
　　高铁站外停着的的士车排着队向前挪动，不需要特意额外叫车，只要站在特定的位置举起手就会有车停在自己面前。
　　侯宁上了车自觉往里挪出了一个位置，等着蒲阳在后备箱放好行李。
　　师傅调小了收音广播，蒲阳上车前侯宁就已经沟通好了目的地。
　　路边有很多牵着手说说笑笑的小情侣。
　　冬天，就应该把旁边这个人冰凉的手牵起来揣进自己的口袋，然后聊着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在店里买上一串糖葫芦和糖草莓回到家里，点开一部两个人都喜欢的电影，换上绒绒的睡衣，互相依偎在沙发上，盖着和沙发一个色系的毛毯跟着剧情欢笑落泪。
　　哪怕电影已经看过了十多遍，故事发展到主角说出上句，他们就能接出下句的情况。在男主角跪在床边的地上对刚醒过来的女主角求婚的时候，两个人都还能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约会的那份激动和欣喜。
　　前一晚上，在来的路上，在等待的过程中，蒲阳想了那么多想要给侯宁说的故事。可是在车上这段时间，蒲阳转头看了一眼侯宁，好像失声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侯宁挂掉家里打来的电话。转头看着突然回撤了视线，心虚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路边风景的蒲阳。突然只想捉弄他一下。
　　“诶呀，光和你说话了。忘记我男朋友还在后面了。”脸上突然出现的紧张那么真实，说着话还起身特意转头看向车后。
　　开了好几分钟的车，再怎么往后看也不可能看到什么。
　　蒲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也可以理解。“啊？什么？”
　　眼睁睁看着她走出站台转弯出来之后都是自己一个人，怎么还会有人？难道说是因为自己视线里只看见了侯宁一个人已经忽略其他人了？应该也不会吧……
　　蒲阳的声音惶恐的有些颤抖，“那，那你要不赶紧给他打个电话？”
　　有趣，十分有趣。尤其是看见蒲阳现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连手脚位置怎么摆都想不明白。
　　侯宁没出声转回身向后靠下，低下头背着蒲阳侧身手扶着额头，身体逐渐颤抖了起来。“可是我没他电话。”
　　是在哭吗？蒲阳有些慌乱，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棘手的情况。“对不起，我刚刚没提前问一下你，要不我下车回去找一下他吧？”
　　背对着蒲阳，侯宁点头的幅度之大有些夸张。
　　趁着蒲阳还没让师傅停车之前急忙补充着，“也行，就是还有个问题。”
　　连因为憋笑而忍出来的眼泪现在也派上了用场，侯宁起身回头看着蒲阳，抽动了一下鼻翼。
　　蒲阳十分认真地看着侯宁，等着她对自己的埋怨和指责，“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这人是谁。”
　　侯宁看着蒲阳好像慢慢反应过来有些什么不对劲，终于放出声音笑了起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点懵，甚至手指尖都在发麻。
　　蒲阳坐了半分多钟才逐渐回过味儿。侯宁已经笑够了劲儿停了下来。
　　蒲阳长舒口气，如果连上心电监护，刚才手表上的心率已经到了需要抢救的地步。
　　即便是自己被开了玩笑，但因为是侯宁，所以蒲阳也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车子停在路边，蒲阳也被拒绝在了路边。
　　“行了，就到这儿吧。” 从蒲阳手里拿过行李箱后侯宁并没有动。
　　附近好几个小区，蒲阳也猜不出来侯宁的家住在哪个小区。
　　“你箱子这么重，我送你到楼下吧。”蒲阳靠近一步，没想到侯宁也跟着单手把箱子拉到了自己身后。
　　目前只能走到这个位置了。蒲阳也不觉得挫败，对他来说今天已经是个充满美好记忆的下午了。
　　“你回来有什么安排？”蒲阳知道，就像学习一样，他们的关系不可能进展那么快速，或者说那不是蒲阳想要维持的长远关系。
　　“看书，准备考试，写论文。”侯宁想了想，明明在高铁上的时候还想能从实验室的工作里逃离出来休息几天，怎么蒲阳一开口问自己，回答出来却还是没一刻空闲。
　　虽然没有处在同一个阶段，但是假期的安排倒是出奇得一致。
　　“那我们俩能一起看书吗？”蒲阳插上话。
　　两个人一起学习，也不是说不行。但是按照侯宁对自己从小学到现在将近二十年的学习情况来看，期末评语上无一例外尽是批评自己上课交头接耳不认真听讲的。只要有人坐在自己身边侯宁就没有办法不去和自己的前后左右的人聊天，搭伴学习多半是学不进去。
　　天知道，侯宁每个高中晚自习上憋着自己不说话有多难受。
　　在室外待了太久，蒲阳的鼻头都能看得出来有些发红，稍许用力吸了一下气。“或者要是天冷，我们可以开个直播间一起自习。”
　　只是短短几年时间科技发展的也太迅速了。侯宁暗自感叹着。
　　“停，”在可能会听到更多奇怪的互动学习方式之前，侯宁打断了蒲阳。“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稀奇古怪的东西，自习就好好在家关掉手机自习，一切交给谁？”
　　现在想和侯宁有很多共同时间，但是更想以后也能有更多的共同时间。
　　虽然之前的成绩平平，但是从见到侯宁开始，蒲阳似乎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些想法了。
　　蒲阳对于侯宁的好心好意他向来都是照单全收。“收到！一切交给小蒲！那如果复习累了还是可以中途休息休息吧？”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即便嘴上不愿意承认，语气还是在撒着娇。
　　“灵活安排。”侯宁故作为难的顿了顿，毕竟谁能对着这样的男孩子说出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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