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偶像一起养皇帝

作者:新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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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正月十八,紫禁城。

      晨光穿透窗棂,在乾清宫暖阁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朱翊钧靠在榻上,身上盖着明黄锦被,脸色虽还苍白,但那双眼睛已恢复了清明。他手中握着一份奏章副本,是冯保刚从通政司抄来的。

      “皇上,太医说了,您还不能劳神……”冯保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劝道。

      朱翊钧摆摆手,目光没离开奏章:“朕只是看看,不动气。”

      话虽如此,当看到“德王”“宁王”“宗室”这些字眼时,他握着奏章的手指还是微微收紧了几分。这几日他虽然卧床静养,但朝中的风吹草动,冯保都会拣紧要的禀报。他知道,母后在替他撑着这片天,可他也知道,那些暗处的刀,从未真正收起。

      “皇上,”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进来,“太后娘娘来了。”

      李明徽走进暖阁时,手中也拿着几份文书。她今日穿了一身绛紫宫装,外罩玄色狐裘,发髻间只簪一支白玉凤簪,通身气度沉静而威仪。见儿子要起身,她快走几步按住他:“躺着,别动。”

      “母后。”朱翊钧顺从地靠回去,目光落在母亲手中的文书上,“可是……又有什么新动静?”

      “是有些动静。”李明徽在榻边绣墩上坐下,将文书放在炕几上,“不过不是坏动静,是好动静。”

      她拿起最上面一份,递给儿子:“看看,这是沈恪从济南发来的密报。”

      朱翊钧接过细看。密报不长,但字字惊心:沈恪以巡查漕粮仓储为名,调看了历城县近五年的田赋底册。德王府名下在历城县的田庄,鱼鳞册上记的是两千三百亩,可历年缴纳田赋的亩数,只有八百亩。剩下的一千五百亩,要么“坍没”,要么“寄户”,要么……根本不在册上。

      “一年就是近两千石粮的亏空!”朱翊钧深吸一口气,“这还只是一个县!”

      “不止。”李明徽又递上另一份密报,“沈恪密捕了德王府在历城县的三个庄头,分开审讯,口供对得上。这些年德王府通过‘寄户’逃避的田赋,累计不下五万石。更关键的是,德王府去年‘捐资助学’的一万两银子,有六千两是从历城县常平仓‘借’的,至今未还。借条就在庄头家里藏着,盖着德王府的私章。”

      朱翊钧握着密报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他想起济南那夜的刀光,想起德王朱载堃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原来所有的“贤名”,都是建立在侵吞国库、鱼肉百姓之上的!

      “那宁王那边……”他强压怒火问道。

      “周思敬的动作也很快。”李明徽拿起第三份密报,“他以巡查漕运之名,暗访江西沿河码头,查出宁王府名下三家船行,近三年私设税卡十一处,强占官河河道两段,勒索过往商船银钱累计逾三万两。其中两处税卡,竟挂着南昌卫的旗号——宁王府与卫所军官勾结,已查实有千户一人、百户三人涉案。”

      她顿了顿,补充道:“那个涉案的千户叫赵德胜,他儿子今年刚中举人,正在国子监读书。”

      朱翊钧听完,沉默良久。他抬起头,看向母亲:“母后……早就料到了?”

      “不是料到,是查到了。”李明徽的声音很平静,“从你济南遇刺那夜开始,母后就让人暗查德王府。从扬州遇险开始,就盯上了宁王府。只是那时证据不足,时机未到。”

      她看着儿子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现在,时机到了。你被他们气得吐血昏迷,这笔账,该算了。”

      朱翊钧闭上眼睛。他想起扬州平山堂前那些织户仇恨的脸,想起他们口中“张阁老逼我们死”的嘶吼——原来那些仇恨,有一半是被这些藩王、勋贵煽动、利用的。

      “母后打算如何处置?”他睁开眼,眼神已恢复清明。

      “处置?”李明徽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尚未化尽的残雪,“皇上,你说这些事,是宁王、德王亲自做的吗?”

      朱翊钧一愣。

      “不是。”李明徽自问自答,“是他们的管事、庄头、姻亲、故旧,借着王府的旗号,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宁王、德王可能知道,也可能装作不知道。但无论如何,这面旗,是他们竖起来的;这利,是他们得了的。”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所以,要处置,就不能只砍几根枝丫,得动树干。”

      正月二十,大朝。

      这是朱翊钧病后第一次临朝。他穿着龙袍坐在御座上,脸色仍有些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太后没有垂帘,而是端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这是她自处置李仕修等人后,第一次公开出现在朝堂上。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起身时,不少人都偷偷抬眼,打量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和那位深不可测的太后。朝堂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按惯例,先议边关雪灾赈济,再议春耕农事,都是寻常政务。眼看就要散朝,忽然,户部尚书王国光出列了。

      “臣有本奏!”

      满朝目光聚焦过去。王国光是张居正改革的核心支持者,向来沉稳,此时他手持象牙笏板,声音洪亮:

      “臣弹劾山东德王朱载堃四大罪!”

      哗——

      朝堂顿时一片哗然。弹劾藩王!还是素有“贤名”的德王!

      朱翊钧端坐不动,只道:“王卿细细奏来。”

      “一,隐匿田亩,逃避赋税,五年累计亏空五万石!二,私借常平仓银,假公济私!三,强占民田,逼民为佃!四,沽名钓誉,以朝廷之粮养自家之名!”王国光每说一句,声音就高一分,“臣有济南府、历城县鱼鳞册、赋税底档为证,并有庄头口供、百姓状纸附后!请皇上、太后明察!”

      话音未落,又一个声音响起:

      “臣亦有本奏!”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出列,他是清流领袖,素以刚直闻名,“臣弹劾江西宁王三大罪!”

      他展开手中奏章,朗声念道:“其一,私设税卡,强占官河,勒索商旅,此乃僭越之罪!其二,勾结卫所军官,以兵为私用,此乃乱政之罪!其三,纵容府中管事横行,致使民怨沸腾,此乃失德之罪!臣有江西按察司密报为证,并有多名商民血书附后!”

      两份弹劾,如同两颗惊雷,炸得朝堂上所有人都懵了。

      德王、宁王,一北一南,两个最有势力的藩王,竟在同一天被弹劾!而且证据确凿,罪名清晰!

      几个与德王、宁王交好的官员想要出列辩驳,可看看御座上神色冷峻的少年天子,再看看太后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李仕修等人的下场,犹在眼前。

      就在这时,朱翊钧开口了:

      “二位爱卿所奏,朕已知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然德王、宁王乃太祖血脉,国之宗亲。纵有过失,也当慎查。”

      这话说得温和,却让王国光、陈炌心中一沉——皇上这是要轻轻放过?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们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深意:

      “传朕旨意:着户部、都察院、刑部,各派得力官员,会同山东、江西巡抚、按察司,彻查德王、宁王二案。凡涉案人员,无论身份,一律拘审;凡涉案财物,无论多寡,一律封存。务必查清事实,还百姓公道,也……还二位王爷清白。”

      “清白”二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这是阳谋。堂堂正正地查,光明正大地审。查清了,若德王、宁王真是“清白”,自然还他们公道;若查不清……那这“不清不白”的帽子,就得一直戴着。

      更要命的是,“会同当地巡抚、按察司”——这意味着,查案的不是京官,是地方官。而山东巡抚梁梦龙、江西巡抚潘季驯,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改革干将。

      让他们去查德王、宁王……那真是如饿虎入羊群。

      旨意一下,朝堂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临时起意,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从沈恪巡查济南,到周思敬暗访江西,再到今日朝堂上的双弹劾,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而坐在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和他的母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仁至义尽”和“法不容情”演得淋漓尽致。

      散朝后,朱翊钧回到乾清宫,刚坐下,就忍不住咳嗽起来。李明徽紧随其后进来,见状忙上前替他抚背。

      “皇上还是太急了。”她轻声道,“该让母后来做这个恶人的。”

      “不,”朱翊钧缓过气,摇摇头,“儿臣是皇帝,有些话,必须从儿臣嘴里说出来。”

      他看着母亲,眼神清澈而坚定:“张先生教过儿臣,为君者,当有担待。德王、宁王是宗室,动他们,天下人都在看着。若由母后下旨,难免落个‘妇人干政、苛待宗亲’的口实。但儿臣下旨,就是‘天子整饬纲纪、大义灭亲’。”

      李明徽怔了怔,看着儿子认真的脸,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的钧儿,真的长大了。不止学会了权术,更懂得了担当。

      “好。”她握住儿子的手,“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母后。你安心养病,等德王、宁王的‘自查请罪’折子递上来。”

      “他们会递吗?”朱翊钧问。

      “会。”李明徽眼中闪过冷光,“而且会递得很‘诚恳’。”

      三日后,德王府、宁王府的请罪折子,果然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

      不是一份,是两份。措辞几乎一模一样:先是“惶恐请罪”,承认“治家不严”“御下无方”,导致“小人借名作恶”;然后“痛心疾首”,表示愿“自请罚俸”“退隐思过”;最后“恳求圣恩”,请皇上“念在宗亲血脉,从轻发落”。

      巧妙的是,两份折子都绝口不提具体罪证,只以“小人作恶”一笔带过。仿佛那些隐匿的田亩、私设的税卡、勾结的军官,都是底下人背着主子干的,王爷们纯属无辜受累。

      折子送到乾清宫时,朱翊钧正由太医诊脉。看完折子,他冷笑一声,递给李明徽:“母后看,他们果然递了。”

      李明徽接过扫了一眼,嘴角微扬:“递了就好。递了,就说明他们怕了。”

      她提笔,在折子上批了两个字:

      “已阅”。

      没有“准”,没有“驳”,没有“知道了”,就只是“已阅”。

      然后把折子交给冯保:“发还通政司,照例存档。”

      冯保接过,迟疑道:“娘娘,这……不做处置吗?”

      “处置?”李明徽抬眼,“谁说本宫要处置他们?”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德王、宁王不是请罪了吗?不是自请罚俸、退隐思过吗?那就让他们好好‘思过’。至于那些田亩、税卡、军官的案子……按律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王爷们既然不知情,自然与他们无关。”

      冯保恍然大悟。

      这是最高明的一招——我不动你本人,我只动你的羽翼。田亩收了,税卡封了,军官办了,你的财路断了,你的势力垮了,可你还得跪着谢恩,感谢皇上“明察秋毫、还你清白”。

      等到羽翼尽去,孤零零一个王爷,还能翻起什么浪?

      “对了,”李明徽忽然想起什么,“宁王府那个涉案的千户赵德胜,他儿子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吗?”

      “是。今年刚中的举人。”

      “传本宫的话:赵德胜涉案,依律当斩。但其子勤奋向学,无辜受累,着国子监免其除名,准其继续读书。若明年春闱得中,仍许其授官。”李明徽顿了顿,“这话,让宁王府知道。”

      冯保眼睛一亮:“娘娘这是……攻心?”

      “是分化。”李明徽淡淡道,“让那些跟着王爷作恶的人知道,朝廷分的清是非。罪是你犯的,你该死死,该流流。但你的家人,朝廷不牵连。若肯戴罪立功,指证幕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转过身,看向儿子:“钧儿,这招叫什么?”

      朱翊钧靠在榻上,缓缓道:“叫……釜底抽薪,恩威并施。”

      李明徽笑了:“对。为君者,刀要利,但心不能太狠。该杀的人要杀,该救的人也要救。让人怕你,也要让人……有路可走。”

      窗外,残雪消融,春光初现。

      乾清宫的暖阁里,药味渐散。

      朱翊钧看着母亲在窗边站立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张居正给他讲《资治通鉴》时说过的一句话:“治国如烹小鲜,火候太过则焦,火候不足则生。”

      如今他好像懂了。

      母后这把火,烧得正好——不疾不徐,不温不火,却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虫子,一只只逼了出来,再一只只……按死在阳光下。

      而那些曾经以为可以只手遮天的人,此刻大概正跪在祠堂里,对着祖宗的牌位,瑟瑟发抖。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

      这大明的天,早就变了。

      定天的人,此刻正站在乾清宫的窗前,目光平静地望着远方。

      她手里没有刀。

      但她身后,站着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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