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穷

　　几分钟过去后，墙壁上的裂缝消失了，尤浩沉默着从张克怀里站起来。他挠挠头，盯着张克看了半分钟才开口，“你能不能忘记刚才的事情？太丢人了。”
　　张克微笑道，“刚才发生什么了？我不记得了。”
　　“……你就当我偶尔抽风吧。社畜工作久了都有点疯……刚才的话也都忘记吧，无心之言，好吗？”
　　“好，可是刚才你做的事情并不丢人，那很正常。”
　　“真的假的，要是你不觉得我很奇怪，那我就有点放心了……”
　　奇怪倒不至于，可是把刚才那件事完全忘记……这怎么可能。张克在心里默默地自言自语。他才不会把刚才的事情都忘记，因为尤浩说的话很明显不是冲着他来的。因为他和尤浩还没有过任何近距离接触的时候。
　　尽管如此，尤浩几近崩溃时的那句话——“你从来没说过那样的话……”
　　他究竟是在对谁说这句话？
　　张克不知道。
　　但是他一定要知道。
　　一股焦虑涌上张克心头。他表情平静地看着尤浩，他下意识地想要被尤浩摸一摸头顶，还想要蹲在尤浩身边抬头看着他读书、工作甚至发呆，好像只要这样就能获得心安。
　　真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张克自从见识到了尤浩情绪外露的模样，他的心里就莫名冒出了不少离奇的念头。他猜自己是被尤浩的感情感染到了，所以才会变得有点奇怪。
　　以前他有过这样奇怪的念头吗？
　　没有，甚至在还没和前妻离婚时，在那段甜蜜的婚姻生活中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难道里岛真的有什么神秘力量可以控制人心吗？张克不相信玄学，所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因为自己太喜欢尤浩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两人在病房继续各做各的事——尤浩捧着本书看，张克则继续对着电脑办公。尤浩偶尔会开口与张克分享读书心得，张克则会与尤浩聊聊一五岛上的奇闻趣事。两个人没有一人愿意露出真心，特别是尤浩，他小心翼翼地将真心藏起来，继续用那副“中庸”的态度对待张克。尤浩一直以来都在张克面前装作理智稳重，因为在他看来，张克永远都不会喜欢一个精神不稳定又冲动的疯子。所以他必须伪装。
　　“尤浩，再过段时间你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后……愿意来一五岛玩几天吗？”
　　“不会是邀请我约会吧？”
　　“是约会，你会来吗？”
　　“你要是不觉得尴尬我就去。”
　　“不会尴尬的，为什么要尴尬？”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接受了。不过里岛的工作我安排不开。”
　　“这个不是问题，交给我就好。”张克毫不在意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只要是有办法解决的事情就都不是事情。“平时的工作很多吗？”
　　尤浩想了想，摇摇头，“除了巡逻有点麻烦，其他的倒还好。”
　　“真的没有别的麻烦了？”
　　“我讨厌做ppt，不是不会做，是觉得做的过程很麻烦。”尤浩放下书，从床上站起来。他走到张克身边，弯下腰，倒着看向张克的电脑屏幕，“比如现在打开的这种ppt就是我最讨厌的。汇报工作就汇报工作，干嘛都要做成幻灯片来看？看也就算了，还要做得精美且会动，最可恶的是现在还要求AI赋能。里岛没有大型会议，甚至连日常会议都不太有，AI赋能要用在哪个方面？难道要我用AI来让被击杀的堕落源动起来吗？”
　　张克闻言有点想笑，他很意外尤浩会抱怨这么日常的工作。毕竟一个能敢于牺牲性命的搜查官一定是无比勇敢且意志坚强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小小的文员工作给难倒？不过张克忍住了笑意，他担心自己万一笑出声了，将来就没机会再看见尤浩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了。“确实如此，你说的对。”
　　“那你能不能不让我用AI做幻灯片了？”
　　尤浩站直了身子，他的脸颊因为刚才脑袋倒控而发红。他充满期待地看着张克，灰色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亮光。尽管尤浩只是在请求减少一些工作量，可是张克依然实现了自我攻略——他感觉尤浩似乎是在对他撒娇，这种感觉好像曾经在哪里体验过一样。
　　在哪里呢？因为谁而感受到同样的感情呢？
　　“……好，可以不用AI。”
　　“嘿嘿，太好了。”
　　张克合上电脑，他站起来锤了锤腰，舒展了一下身体。尤浩歪着头看了张克几秒钟，然后来到张克背后替他锤了锤背。张克受宠若惊地回头去看尤浩，简直不敢相信尤浩竟然更进一步地亲近自己。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张克不知道尤浩为什么会这么亲近自己，他也不知道尤浩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崩溃。心上人主动亲近自己带来的满足和心上人突然爆发的“怨恨”忽然在这一刻缠绕在一起，张克觉得自己的耳边有点嗡嗡作响，有点头晕。
　　这大概是嫉妒了吧，张克想道，是啊，这就是嫉妒了，说不定尤浩把他当成了谁的替代品。
　　不想做替代品。
　　那个人究竟是谁。
　　嫉妒心在疑惑填满心脏的一颗瞬间爆发。张克将头转回来，他盯着病房的白色墙壁，眼皮冷不丁地跳了一下。他抬手摸摸脸颊，发觉自己的脸部肌肉竟然也因为嫉妒而有些不受控制地僵硬。
　　“尤浩，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我能听出来的。你要不要躺一会儿？”
　　“不用了，我真的没问题。我们去吃饭吧？好吗？”
　　“好是好，可是你肩膀的肌肉很僵硬，而且声音也僵硬得不行。你要是累了我们就点外卖，不用出去的。你啊，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不要总是这么逞强。就像下雨那个晚上，你……”尤浩习惯性地将从前经常对张克说的话讲了出来。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面前这个张克完全不记得的事情时，他立刻停止了，并且转移话题，“我在大学里学过一点按摩，虽然一般，但是也能缓解一点疲惫的。”
　　“尤浩，尤浩？”
　　“嗯？”
　　张克转过身来，他稍稍弯腰，这样就可以直视尤浩的眼睛。尤浩被张克突如其来的凝视吓了一跳，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尤浩摇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张克像在旧世界那样不死心地追问了一遍。虽然被人以怀疑的语调追问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尤浩就是很喜欢被张克追问。因为这样一来，就好像张克在因为他而烦恼。
　　“真的没有，你在怀疑什么呢？”
　　“那就好，我们出去吃饭吧。”
　　“嗯。我想吃炖菜。”
　　“那我就吃烧烤吧，这样我们可以换着吃。”
　　不论是习惯还是胃口，张克都和从前一样，尤浩一边换衣服一边想。尽管张克只是失忆了，可是外貌毕竟也变了，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全新的张克，是他理想中的完美张克。
　　离开病房，来到医院停车场。尤浩注意到一条狗托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向站了不少了人的急诊门口挪动着。它艰难地前进时，伤口处开始出现堕落源。对于受伤且释放堕落源的动物，搜查员和搜查官的做法是统一的——一击毙命，因为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释放过一次堕落源的动物二次释放堕落源。可因为身旁跟着张克，尤浩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如果漂亮地一刀解决了可怜小狗的痛苦命运，这是完全符合标准的做法，不仅不会被任何人批判伤害动物，反而会博得大家的感谢。可是尤浩没办法在张克面前露出自己一丁点残酷的一面，所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条狗，一声不吭。
　　反而是张克，顺手抽出长刀解决了小狗。他唤来一旁巡逻的搜查员带走了小狗，然后转过身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边尤浩，确认尤浩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那条狗，如果不……”
　　“你刚刚康复，如果任由它行动，恐怕会伤害到你。你心疼它了吗？”
　　“我……算是吧，也不是，我不知道。”
　　“你总是这么善良，在这里不可以太善良，作为你的直属长官，我也不希望你太善良。不是要你做坏人，而是希望你能适当地‘狠毒’一点来保护好自己。”
　　“嗯，我会的。”
　　不论是在旧世界还是新世界，尤浩都很努力地在张克面前保持一如既往的善良模样。善良，甚至有点软弱的善良。可是尤浩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确善良，可是也有恶劣和残酷的一面。如果说喜欢一个人是因为自己已经确信对方值得自己喜欢，那么至少要信任对方，可是尤浩却在几乎不相信张克会接受真正的他的情况下喜欢上了张克……
　　好吧，他和张克都很离谱，两个人都是没有嘴的人，简直太适合做小说人物了。
　　吃饭，回医院，甚至还玩了一会儿在路上买的国际象棋。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很完美。可是一切都有点若隐若现的无趣。当尤浩和张克下棋下得正上头时，尤浩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到张克还在认真思考下一步怎么走，于是拿起手机看了看。
　　是张允的消息。
　　点开消息，里面只有一句干脆直白且抽象到硬控尤浩半分钟的愿望。
　　“一天没见，我想你了。我可以在今晚来找你偷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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