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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瓷裂
金韬一听,心急如焚道:“你这是打算与他们作对?”
“非是作对。此战不会伤亡。”江珩语气坚定,此时已月出,微风拂动江珩发丝,使他脸上忽明忽暗。
金韬忽冷脸道:“你如何做保?你如何担得起责?依我看还是将这人供上去,也好保全村人安生,”他眼神狠厉,又背着光,面色阴暗,“反正头子还能再找,不差这么一个。大不了我们给他修坟立庙也就算积德行善一回。”
江珩被金韬一番话震惊——他本以为金韬最为明理,定理解社稷之计,如今看来,并不然。但他仍平静道:“供上去,全村一定会转危为安么?你敢说换了新主,军队战斗力还能如前一致么?我们本就处边境荒地,若遇险,朝廷有无兵力支援暂且不知,甚至不知此地有人迹,更别提救焚拯溺了。他日我等遇难,能支援的,也就只有那人所带领的飒沓骑了。”
金韬半蒙半猜大致懂了江珩之意,正要怒,又心觉有理,双颊通红,嘴唇颤抖欲言,终没能憋出字来。江珩上前抚其肩,缓缓道:“再说此人乃辅侍之子,今日救他,日后辅侍定要万贯回报。且此人无法行动,已是人质,亦可拿作要挟,向辅侍索物资。”这并非江珩本意,只是金韬等村人受过许多苦,人性大多只剩对利益的追逐,只要能符合他们预期,他们大多不会拒绝。这是时代使然,错本并不在他们。
金韬一听,身子有所松懈,挑眉道:“既如此,如何迎战?”
江珩微笑道:“唇枪舌战,”他顺势拍拍金韬肩膀,“金兄与诸位只需照常劳作,我自会关口截兵。”
这几日,江珩挨家挨户借来人们与乾疆交换得来的铃铛彩缎,将吉光装饰起来,不仅遮住了马身上被棘刺划出的伤疤,还使其在层层包围下看着有些瘦弱,掩盖了其最明显的特征。后江珩又要来乾疆的衣饰,自己扮上,待村口有人来报,自己便骑上吉光,来到村口假意与村人闲谈。而其余人也一切如常,在地头耕作。
沙芥塞众人远远看见奇装异服的江珩横在路中央,便都十分不耐烦地停在村口,见此人毫无威胁,主将便前去盘问。
“那边那位,请问此地何地,此村何村?”主将问道。
江珩答:“此地半日花,此村也名半日花,刚落不久。”
“你是何人?来此地做甚?”
“疆人,经商习得汉话,途径此地,本想以奇珍异宝易物,不料此处贫无立锥之地,失望欲离,不料冲撞威武军队,实在冒犯。”江珩不卑不亢,行礼之余,还拨弄一下马颈上的铃铛串。
“是否见过一重伤男子?”“他骑一匹壮马!”“黄白相间,皮毛很亮……”众将士上前道。
江珩思考半晌,道:“壮马我倒是见有一匹,但毛色却是乌黑。”沙芥塞众人一听,不由分说地把江珩呵至一边,前排几人都进了村。江珩一言不发跟在后面,装作好奇,不时地探头探脑发出惊叹,没过多久就有一人骑马回来叫道:“确有一匹黑马!确是马中最壮!”
人们一听,纷纷跟他涌向马厩。另有一人来报,说是有一血腥味重的木屋,可以一探。于是领头的便率先跟去木屋。江珩自然也跟在后面。待到了屋前,带路者跃下马去开门,门发出巨响,随后便是扑面而来的腥臭味。江珩假意嫌弃,勒紧缰绳后退。带路那人求救似的看向他们的头子,领头人也毫不留情,挥手道:“就这出息?十年八年不打真是养叼了!”带路人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再向里则是几块割好的肉,肉旁还有煮沸的汤,再旁边是一大块木板,其上覆盖一层厚茅草。越向里味道越浓郁,血腥混着劣煤正源源不断放出臭气。那人只草草拨弄一下茅草以示自己尽责,便急急退出门报告道:“实在没有,千真万确!”领头人向里瞟了一眼,皱着眉,也勒马转身。
江珩又跑到远处假意与村民闲谈,见两人走来,点头微笑。赵佩鸣在茅草之下,也暗暗发笑。
看着那群沙芥塞人离开,金韬将临时制成的兵器扔了,随几人一同去往木屋。赵佩鸣恢复得快,已经在江珩搀扶下缓缓走出。赵佩鸣心有歉意——毕竟骑伤了江珩的马,还劳烦他照料。赵佩鸣思考良久,开口道:“公子有何要求,尽管向赵某提,赵某一定倾力相助,”他抬头环视金韬等人,“诸位救命收留之恩赵某当铭记在心,若有苦难,赵某必然驰援。”赵佩鸣了解村人性格,知道不能用金钱满足,便以兵力报答。只是目前自己与士卒离散,已经是穷途末路,杀头之罪又在所难免,实在是逞能。江珩看在眼里,抢过话头道:“现下报答事小,寻回飒沓骑军队事大。待总督痊愈后,还是尽快启程与大队汇合吧。”赵佩鸣呼吸一滞,随即点头。
赵佩鸣休整不久后启程,临行前,只江珩一人送行至村口。看着赵佩鸣乘风尘远去,江珩微微叹息,转而也准备再度回见赵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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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既已许了和亲之策,却还是先命飒沓骑攻打,这明显是有意折损飒沓骑兵力。”唐夭有些懊恼。
傅琴湘走过去,两旁宫女便散开,她轻轻捏着唐夭肩膀道:“皇帝握不住飒沓骑,我亦然。他们这群人就是群不听使唤的疯子,不可信。”
唐夭有意回避,却还是被攥住,动弹不得,缓缓道:“可这毕竟是大昭最拿得出手的兵,若没了他们征战四方,我们恐也难锦衣玉食至今……且赵总督不是辅侍之子么?辅侍常困居朝中,赵总督也不敢轻举妄动吧。”傅琴湘撤手,转身到唐夭对面落座:“道理如此,但恐镇不住他们。若是脱了缰,到时候我们岂不更加危险。”她语调压低,语气却还是柔和的。唐夭没再回应。她心里只觉这一切真是荒唐到了极点,用白白让本国兵马折损在敌人手中的阴招来维护自己的统治,损人不利己且显得无能愚蠢。不过她表情可藏不住所想,傅琴湘看在眼里。
“黎妃是善良明理之人,能为他们如此考虑确实难能可贵,”傅琴湘神色缓和,带些安慰,“朝廷虽表面安定,但已危机四伏。本朝中就无可信军将,而陛下私兵又少之甚少,仅靠太后留的一支军,是难敌飒沓骑精兵的。”
唐夭面无表情,内心纠结。
“但如今黎妃兄长势力兴起,倒是黎妃为朝廷带来一线生机。”傅琴湘旁敲侧击。
“多谢国师。兄长全托国师的福才有今日。”唐夭道。
见唐夭不领情,傅琴湘语调一转道:“你既知道妇人之见易被轻视,那知道其中缘由么?”语毕,她抬头看看偌大的宫殿——除了皇上赏赐和下臣赠送的财宝以外,自己还额外坠上不少珠帘,可惜的是自己常秘密议事,所以窗子全部封死,算是白璧微瑕。唐夭顺着傅琴湘眼神也环顾了一番。她初来时便不新奇——自己在坊间早已见过各式绫罗绸缎,其内饰繁复,为留住客人,会安排得比这殿更有美感。而入宫后,自己即刻有了楼台式的寝宫,比这个更有趣,且唐夭最厌阴暗,而此处恰恰就阴暗封闭。“或许略知一二。”唐夭回答。
感受到傅琴湘略期待的眼神,唐夭继续道:“钱与权,人们常常为它们屈服,性虽生来有别,但并不最终决定我们是否低人一等。钱权只要有其一,便能唬住众人。”傅琴湘似乎很满意,道:“想要么?你也不想只困在宫里吧,”傅琴湘起身,“黎妃,你是不甘做金丝雀的。”唐夭知道傅琴湘的接近是有意的,可自己被其利用后,不也还是摆不脱受制于人的命运么?她躲闪道:“国师美意心领,只是此时我还不能做选择。”
其实唐夭自从入坊后再无选择权,自己一直是兄长的补给源,而入宫也是为了兄长,自己从未有过自由的感受,她应是羡慕傅琴湘的,傅琴湘算是钱权双收,不但说话分量极大,而且她年年领导颁行新法,确有为女子谋求平权之举。唐夭自己处在乐坊,自然知道女子千年之辛苦,也愿投身于改变现状。傅琴湘之话,是真如一根尖刺,狠狠在她心中扎牢——她的确不甘只为玩物。唐夭表情紧绷,傅琴湘心中竟觉有些可爱,不由得轻笑。唐夭听闻下意识抬头,眼中有些惊惧——毕竟国师在朝堂咄咄逼人,现下却对着她托腮轻笑,实在是特殊礼遇。但唐夭转而清醒,这伎俩大概是傅琴湘拿捏人惯用的,她大抵不是特殊。
饮尽最后一盏茶,唐夭有些怅然若失,提起衣裙便离开了。轿辇中,她望着轿窗外的夕阳余晖,眼泪将她发丝粘连在脸上,似玉瓷碎出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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