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她与她

　　茶叶在褐色的茶汤里上下浮沉，热气弥漫，湿漉漉的茶香味铺散开来。
　　黄竹芳与郭漾面对面坐着，隔着一张小小的竹藤桌，上面摆放着两杯茶。
　　郭漾脸上还留着青青紫紫的伤痕，上次被黄竹芳打的。
　　“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黄竹芳先开的口，问的是上次吕慧慧说的那件事。
　　奶奶曾告诉过郭漾，关于自己的身世。
　　郭漾眼中闪过愧疚与无措，酝酿了许久，才张了嘴。
　　“你别怪奶奶没告诉你，她心疼你，怕你无法接受，所以才一直瞒着你。”
　　郭漾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张黄褐色的旧报纸，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
　　然后推到她面前。
　　黄竹芳接过来，刚想展开报纸，就被郭漾制止住。
　　“不用翻了，就在头版。”
　　黄竹芳这才注意到，手上的这份报纸，是几年前就已经停刊的《岑中今报》。
　　这份报纸的日期是1985年4月15日。
　　报纸头版，用醒目的大字写着标题：一案两凶，农妇杀夫分尸究竟为何？
　　黄竹芳的手已经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仔细去看标题下的黑白配图。
　　照片里是一张女人站在厨房里，指认现场的照片。
　　画质模糊，但依旧能看出来，这是个很年轻，很瘦弱的女人。
　　“这个杀夫的农妇，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林巧珍。”
　　“被她杀死的，是你的父亲，罗海文。”

　　春日的寒冷还没消散。
　　这座小小县城的空气，便因为一桩杀人案变得惊悚又焦躁。
　　玉水县第二农场保卫科的罗海文，被他老婆杀死在了家中，还给做成了腊肉！
　　据说凶手被抓捕的时候，不仅不害怕，反而还开心地大笑着。
　　人们纷纷摇头叹息，罗师傅是个很好的人，之前在农场是负责搞技术的，后来得罪了领导，才被调到保卫科，没想到职场上不顺利，家庭也纷争不断！
　　据说罗师傅当年不顾家里反对，应是娶了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姑娘，那姑娘还带了一个拖油瓶。后来孩子出生后，罗师傅一个人就要养四张嘴巴，实在是辛苦的很。
　　也不知道他老婆是有多大的怨恨，罗师傅这样对她好都不满足，杀了罗师傅不止，还要做成腊肉！及其残忍狠毒！
　　“据说是他老婆搞破鞋，被罗师傅发现了，所以才想杀了罗师傅。”
　　“平时看起来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居然能拿菜刀把一个大男人给分尸了。”
　　“别说了别说了，又恶心又害怕，今晚都要吃不下饭了。”
　　覃瑞春推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车把手上还挂着菜篮子，穿过正在议论杀人案的人群，往菜市场中间走去。
　　“覃老师下班啦。”有熟悉的摊贩跟她打招呼，“新鲜的豆腐要不要来一块？刚出锅的。”
　　覃瑞春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豆腐，点点头，“行，给我装一块，今晚做个酱香豆腐。”
　　摊贩笑呵呵地把豆腐装起来，“覃老师，听说你们家有勇又到市里领奖了，就做一个豆腐啊？不做点大菜奖励奖励他。”
　　听到别人对自己儿子的夸赞，覃瑞春脸上表情不变，淡淡的笑了笑。
　　“一个小奖而已，只不过是看他日夜工作辛苦，给他做做安慰的，算不得什么。”
　　买完了菜，覃瑞春骑着自行车往家属楼回去。
　　这是学校分给她的福利房，她在玉水县实验小学当了十几年的语文老师，教风优良，教学成绩突出，一直都是学校里的骨干教师，因此分房的时候，她也是第一批分到的，而且分的还是住宅，有单独的厨房与卫生间。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此时本应在单位上班的儿子，却正在家里的沙发上呆呆坐着。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单位出什么事了？”
　　黄有勇在食品站上班，这在当地属于高社会地位的单位，也因此，覃瑞春在办公室里也很是面上有光，有孩子的老师们时不时的就要向她打听教育孩子的心得。
　　可今天的儿子反应很不正常，听到她的问话，也不回答，依旧愣愣的样子。
　　覃瑞春声音冷了几度，语气中充满了严肃，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把一些课堂上的习惯带回到家里。
　　但她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我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黄有勇终于回过神，发现了她。
　　“没事，我今天有点累了，先回房睡会儿，晚饭不用叫我了。”
　　说完便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回房间，反锁了房门。
　　覃瑞春有些不悦，走到儿子房门口，“你锁门做什么？打开！”
　　“啪嗒”一声，门内的锁被解开了。
　　覃瑞春终于觉得气顺了，提着菜篮子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晚饭做好后，黄有勇还是在屋子里没有出来，覃瑞春没去管他。
　　儿子成年了，长大了，肚子饿了自然会知道出来吃，自己管多了，人家还会嫌烦。
　　之后的日子里，覃瑞春照常上班下班，买菜做饭，但渐渐的，身为教师的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
　　“你今天不上班？”
　　一天早上，没有早课的覃瑞春打开儿子房门想帮他换一下床单时，却意外发现，平时这个点应该在办公室的儿子，今天却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儿子蒙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有勇？你怎么了？”覃瑞春迟疑地走向儿子，掀开他的被子，“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啊？”
　　黄有勇微微张开眼睛，神情恹恹，翻了个身，声音疲倦。
　　“我想睡会儿。”
　　覃瑞春没有离开，坐在了他的床边，“你哪里不舒服？妈带你上医院，别在家里睡了，病又不是能睡好的。”
　　“能不能别烦我了！”黄有勇罕见地冲她发了脾气，“我就是想睡会儿，您出去行不行！”
　　覃瑞春愣住，儿子从来没有这样凶过自己。
　　许久之后，她沉默地站起身，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起初她以为，孩子就是暂时的不舒服，所以休息几天就好了。
　　但是时间一长，黄有勇的状态越来越怪异，他已经不再去食品站上班，成天在家里睡觉，不吃饭也不出门，不洗漱不洗澡，浑身恶臭。
　　覃瑞春想拉着他去医院看病，他却死活不愿意。
　　直到有一天，覃瑞春在儿子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那张照片。
　　那个早已被她遗忘的女人的照片。
　　覃瑞春这才想起来，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事情。
　　林巧珍。
　　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女孩。
　　黄有勇曾经告诉过自己，他喜欢林巧珍。自己严厉地斥责了他一顿，表示坚决不同意儿子与一个没什么文化水平的女孩子有过多来往。
　　后来林巧珍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最近……
　　想起来了，串起来了。
　　县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桩杀夫案，凶手就是林巧珍！
　　那大家都在传的，林巧珍是因为偷情才杀了丈夫…… 该不会就是跟自己儿子偷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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