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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
三号早上,魏青泽起了个大早,乘着最早一班飞机,跨越了一千公里,再次回到临城。
他带着一大捧白菊花直奔墓园。
昨天半夜下了雨,此时墓园的地上还是潮湿的,行走之间留下了一串泥脚印。
周灵的墓在墓园的最里边,旁边的就是姥姥姥爷的合墓。
魏青泽把菊花放在墓碑旁,拿扫把把这两个墓都扫了尘,然后蹲下来看着母亲的墓碑入神。
当年周灵病得很突然,从发现腺体癌到过世不到半个月,魏青泽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周灵下葬的那一天,十七岁的魏青泽在这块墓碑旁待了一整夜,他根本无法一个人面对空寂的房间,那种失去一切亲人的孤独感几乎要侵蚀掉他的内心。
那时候的世界太安静了,没有呼吸,没有声音,没有亲人的喜怒哀乐。
十年之后,二十七岁的魏青泽再次回到墓园,已经能对这种安静习以为常,他对着母亲的墓碑讲述这一年发生的事情。
生活平淡无味,可以拿出来跟母亲分享的只有自己治病的情况和刑和白最近的转变。
“我的腺体病还在治,今年用了一种新的疗法。医生说治愈的可能性很大。”
“我觉得刑和白最近对我好了一点,他回家之后会跟我说一些话,上班时候回我消息的次数也增加了,而且上周他也陪我去看医生……可能因为觉得愧疚吧。”
“妈妈,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有姥姥姥爷陪着你,你一定也会开心的对吧?”
“妈妈,你不要再想着魏恒信了,他不值得,他是个烂人,下辈子一定找一个好人当丈夫……”
一滴雨滴到了眉骨间,带来一点清新的湿意。
魏青泽抬头望天,回想到年幼无知的时候总觉得雨是天空的眼泪。
天空哭泣,整个世间都经受潮湿。
雨水一点点将墓碑的颜色变得暗沉,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充斥胸腹。
魏青泽打开伞,不紧不慢地漫步雨中。
大雨帘幕之下,不远处一个伏在墓碑旁的轮廓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趴着的人,身下汩汩的鲜血顺着雨水流进墓碑旁的草地。
魏青泽紧跑上前掰过他的身体,心脏狠狠一震——那人右手腕被切出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大口子,喷涌而出的鲜血不断被雨水冲刷。
从 t恤上撕扯下一块布,慌张地缠上伤口处打结,魏青泽往那人脸上一瞥,瞳孔大张——
竟然是丁语,叶景岱的那个 beta 前男友!
扔下伞,背起人,魏青泽呼哧带喘地往墓园门口跑去,“救命!有人自杀了!车呢!找车出来……”
一小时后,医院手术室灯灭,像个木偶一般呆坐的魏青泽猛地站起,看向从手术室出来的医生。
“患者虽然伤口很深,但幸好送得很及时,创面也不算太大,已经缝合好了,就是右手神经伤到了,以后可能不太灵便,通知家属过来照顾吧,对了,患者已经清醒了……”
护士用担架车推着丁语出了手术室,魏青泽赶忙上去接人。
丁语脸还苍白着,目光在魏青泽脸上只一扫,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无神地看着虚空。
将他推到病房,魏青泽尝试着道,“要联系一下家人吗?”
“谢谢你,”丁语眼睛流露出真实的歉意,“但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马上我就会去见他们,抱歉,让你做了无用功。”
丁语的语气平淡无比,魏青泽却从中听出了一种绝望到极致的感觉,一瞬间,他心里酸涩起来,嘴拙地说,“活着总是好的……”
丁语看了他两三秒,说,“你是……刑和白的爱人吧。”
“是,我叫魏青泽,之前叶景岱带着你的那次,咱们碰到过的。”
听到他报出自己的名字,丁语明显怔愣了几秒,眼神空茫起来,嘴里喃喃着重复了一声“魏……”,既而苦笑,神态中带着种安然的死寂。
魏青泽嘴唇动了动,“你是因为叶景岱自杀的吗?”
丁语看向他,眼前的 Omega 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稚气与纯粹——真是可笑啊。
他说:“是也不是吧,我只是觉得人这一生挺没意思的,我爱的人都离开了我,我的爷爷奶奶,还有抛弃我的叶景岱,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你相信天意吗?你在墓园割腕,而我发现了你救了你,或许这是老天希望你活着。”
“天意吗?”丁语声音沙哑,看向魏青泽的眼神中带了一些锋利的冷峻,“可是我活得很辛苦,其实我很小时候父母就死了,是爷爷和奶奶养我长大的,我小时候最大的期望就是长大了赚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可是十多年前,我奶奶因为不让政府施工队强拆我们家的老房子,被挖掘机的铁铲撞倒离世了,我爷爷得到消息,当场脑溢血,也走了……”
“我时常觉得,这个世界是没有道理的,我爷爷奶奶被逼死了,没有任何人付出代价,我的孩子保不住,叶景岱这个人渣却幸福美满……好不公平啊。”
“我这样的悲剧,是谁造成的呢?”
……强拆老房……老人当场死亡……脑溢血……
脑海中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画面顺着记忆逆流而上,与这些关键词相关的是当年他装睡后周灵跟魏恒信的吵架声……不知怎的,魏青泽心头漫上一层阴翳。
丁语直直盯着魏青泽,几乎是用气音说,“魏青泽,你过得好吗?”
“我特别想知道,榨尽受害者鲜血与骨髓的始作俑者魏恒信的孩子,享受了这一切的你,是不是过得很好呢?”
刹时,魏青泽嘴唇血色褪尽。
丁语微微侧头,眸子漆黑,“你这么善良纯粹,你知道当年你父亲做的事情吗?你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吗?”
“他……”魏青泽艰难出声,“他做了什么?”
丁语咳嗽了两声,眼睛望向天花板,“当年,旧城区改造,旧房拆迁,本来大家都是愿意的,可魏恒信贪污了那笔拆迁补助费,下令强拆,强拆过程中让多少人家破人亡,我们抗争,投诉,上访都做过,可是毫无作用……”
丁语的视线猛地落在魏青泽脸上,眼睛红通通地盯着他,“你说,魏恒信他不怕遭报应吗?这么多条人命,他不怕报应在他家人身上吗?”
魏青泽缓缓低头,“对他那种人来说,家人也是无所谓的吧,在他心里,重要的永远只有他自己,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我……我跟他的关系很差,我妈妈很早就跟他离婚了。”
丁语嗤笑:“你敢发誓你没有享受过他带给你的恩惠吗?你从小生活充裕,锦衣玉食,这些不是他给的吗?还有你跟刑和白的婚姻难道不是他促成的吗?”
丁语眼眶发红,唇角颤抖着,回忆中那些带着无限委屈与愤恨的过往一幕幕回现,他人生的雨季,他一生的悲剧,都是从那一年祖父母接连离世开始的,他知道眼前的omega是个纯粹意义上的好人,但他没有办法,痛苦淤积心中,如果不能通过死亡发泄,就只能宣泄于他人。
魏青泽嗫嚅半晌,低低地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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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平京中心城区一所机关会堂大厅,硕大的行业峰会标识牌列于门口,西装革履的精英们脚踩铺进大厅的红毯,自信从容又谦卑温和地进入会场中心。
刑和白碰了碰身边正在看手机消息的叶景岱。
叶景岱倏然抬头,只见几位男士被主办方簇拥着进入会场,为首的那位正是平京市目前分管文娱教育领域的副市长,刑和白的老丈人,魏恒信。
叶景岱与刑和白交换了个眼色,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本次会议虽是相关机关单位牵头组织的,但往年并没有如此重要的政界人物参会,看来是上面对他们行业有什么重大指示了。
会场顿时安静,所有人谨慎地交换着视线,又齐齐目视着副市长步履从容地走到主席台主位。
主持人上场介绍会议流程,众人落座,会议开始。
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说了一些例行废话,最后终于轮到魏恒信发言,他只讲了半个小时,内容却让叶景岱心情沉重。
那些官方的话一句一句在他心里转换了关键词,简言之,游戏行业脖子上套的枷锁越来越重了,税收起征点提高,审核密切链接未成年人保护法,版号申请缩紧,还有什么国际化业务流程谨严……
叶景岱一一记下内容,看了眼自己正前方刑和白的背影,皱了下眉头。
做他们这行的,得紧跟着上面的政策,跟上面搞好关系,要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哪些领导看不顺眼的炮灰,随便在哪个审批环节卡你一下,游戏落后于同行上市哪怕几天,都会有被强占市场的风险。
刑和白在此之前并没有跟自己讲过这些收紧的政策,难道他也不知道吗……魏恒信一点信息都没有跟他透露吗?
视线向上,扫过正在讲结束语的魏恒信,叶景岱抿了下唇,这只人老成精的狐狸,究竟想要干什么呢?往年从刑和白和迅灵这里榨出的东西还不够吗?
结束语讲完,会场响起长久的掌声,魏恒信满意微笑,看向了第一排刑和白的方向,两人离得并不近,刑和白又低着头看着眼前的笔记,所以魏恒信并没能看到刑和白眼中的冷冽之意。
叶景岱盯着魏恒信的脸,才发现他的眼睛跟魏青泽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那种睥睨天下般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他从没在魏青泽眼中看到过。
同一时间,刑和白与叶景岱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来自公司现役老总群,上面只有林副总简单的一句话:
“两款游戏版号申请都没通过,正在打听消息。”
叶景岱嘴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个“草”。
刑和白视线落在手机上,缓慢地抬头,正看到魏恒信退场的背影,瞬时,他的眼神幽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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