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

　　“所以你想一走了之的办法，也是他想出来的？”如果是这样，那估计也不会是个聪明的。

　　似乎是怕常书瑜误会，四小姐急切的摇头：“不，他只是给了我一些反抗的勇气，具体计划是我自己和五妹妹想的。”

　　“他的回信有给过你什么承诺吗？”常书瑜一边觉得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一边却忍不住想弄清楚事情始末，她怕四小姐被人给骗了。

　　说到底这也是她姐姐，虽然没五小姐那般亲厚，却也相处这么多年。

　　犹豫了片刻，四小姐还是把柳沛那两封回信从身上拿了出来，她不舍得留下的，选择离开家可以不带走属于常家的财物，可柳沛写得信却只属于她自己。

　　两封回信都不是特别长，所以常书瑜很快就看完了，说实话这人文笔是真不错，情书写得情真意切，只不过字里行间还都透着一股书生意气的单纯。

　　“柳沛他的家庭你了解吗？”信中有用的信息不多，常书瑜便直接问四小姐。

　　按道理来说能读得起大学家里就不会很穷，对方的妹妹也能读宁城最好的中学，这说明父母对女儿也还不错。

　　“他们家人口比较简单，父母只有他和妹妹两个孩子，柳家是开银楼的，虽然比不上咱们家，可也算不错。”这些事四小姐自然不会问柳沛，但她和柳沛妹妹是同学，对方家里什么情况大致也清楚。

　　“柳记银楼？”对这个银楼常书瑜还是有印象的。

　　“不，不是那个，是南城柳记银楼。”四小姐神色有些尴尬，说实话她也不是很清楚这个银楼在哪，想来规模不大就是了。

　　毕竟她跟柳沛如今还只是互有好感，如果不是突然冒出来这桩婚事，她大概是还要“考察”一下对方的心意才会有更多后续。

　　常书瑜点头表示记住了，接着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四姐姐，如果没有他，你还想逃婚离开家里吗？”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为了自己离开家和为了一个男人离开家，这压根不是一回事。

　　四小姐抿了抿唇，认真想了想才道：“我要说不为他你肯定不信，但我也不只为他，他只是给了我反抗的勇气，内里是我自己不想被父亲摆布，婚姻应该是神圣的，可父亲对待婚姻的态度让我绝对不能相信他选的人。”

　　明白了，还是五姨娘进门那件事让四小姐从心底里开始质疑常先生身为家长的权威性，换句话说她是觉醒了初步审判与质疑的意识。

　　“四姐姐如果你离开这个家是为了人格独立和精神自由，在这一点上那我绝对支持你。”

　　常书瑜当然也是希望四小姐能够幸福的，可她同样清楚这个时代一个女人想获得幸福有多难。

　　听到这话四小姐暗淡的目光又亮了亮，果然，在这个家里其实只有六妹妹真正明白自己要表达什么。

　　五妹妹帮她更多的是出于姐妹之情，不忍心看着姐姐痛苦，可年纪与阅历限制并不能理解她说得那些话真正在表达什么，但早慧的六妹妹是真明白她的。

　　看着四小姐那种找到“知音”的激动神色，常书瑜却不打算让她对自己抱有太多期待。

　　“我们都明白，哪怕你逃走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连累其他人受罚，但父亲绝对不可能放任你外面就不找你了，对吗？”

　　四小姐点头，这个她有心理准备：“我知道就算顺利逃走，金陵那边我也回不去了，我只要一露面一定就会被抓到，所以我得去别的地方生活，最好能找一份工作。”

　　听到这话常书瑜在心里点了点，可算没天真到不知世事：“四姐姐你上了大学，见到更多世面，应该也是清楚外面的日子在银钱上，大多都不如咱们家好过。”

　　这一点四小姐当然清楚，她还没上学时就知道穷人家吃不饱饭要卖儿卖女，她亲娘小时候就是被家里卖掉了。

　　只不过四小姐没想到常书瑜接下来的话是给她算了一笔账。

　　“四姐姐你有学历，哪怕是中学毕业也是能找到一份工作的，运气好大概可以找到一份月薪二十来块的工作，这二十块你要用来租房、吃饭、穿衣还要有一点钱存下应对突发情况。”

　　除非有奇遇不然在任何时代，一个资质平常的人，只靠自己能活得下去就已经要用尽全力。

　　一个意外就可能彻底碾落成泥。“几块钱租的房什么样你可能没见过，几块钱吃一个月的饭食你也可能没吃过，更不用说其他消费，四姐姐你在做决定前要不要去亲眼看看？”

　　别说四小姐没见过，常书瑜自己也没见过，活了两辈子她就没受过穷。

　　自由都是有代价的，就算是后世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获得安逸生活条件的能力和运气，这就是现实。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女人想走出家门去独立，没有坚韧的性格和过硬的生存本事，走出去也不过是更快的被碾落成泥。

　　“我……我可以努力克服，我能吃苦。”这回四小姐声音都带着不自信，很显然她压根就没想到这么具体的细节。

　　看着强撑着脸色的四小姐，常书瑜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最后一点，你确定你离开家后那个柳沛的家庭会接受你吗？准确来说是敢接受你吗？”

　　在宁城，常先生不说一手遮天那也是咳嗽一声都要震三震的人物，柳家父母敢为了儿子的爱情去得罪常先生吗？

　　“你应该很清楚，宁城的风俗，自由恋爱这种事在宁城还是太超前了，你如果不管不顾从家逃走，为了家族名声，咱爹是绝对不可能再认你，宁城也不会再有你的立足之地，柳沛如果对你痴心不改，那他大约也没法再回来，柳家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柳家父母有没有有“攀龙附凤”之心暂不可知，但他家绝对不可能有拐带常家小姐的胆子，不提那些风言风语多剐人骨，单就常先生这尊大佛就不可能让他家生出胆气。

　　如果柳家在宁城无根无业或许还可能，可他家偏偏是那种继续更进一步最怕生出变故的小业主。

　　常四小姐抿着唇不说话，其实她心里也不知道柳家是怎样看她的，她想要挣脱家庭的锁链，可却也知道柳沛与家里的关系与她是不同的。

　　常书瑜看出四小姐的动摇，但她并不打算宽慰她，有些事不是宽慰几句就能改变结果的。

　　“如果四姐姐你做了充分心理准备，觉得精神上的满足大于物质享受，也能接受离开家后爱情并不圆满，同时做好了面对各种流言蜚语的心里装备，那我也不是不能帮你。”

　　毕竟接受包办婚姻可能也会是悲剧，每个人都有争取自由的权利，只要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好。

　　四小姐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犹豫立刻给出答案的，可那个答案卡在嗓子眼里，让她怎么也喊不出那句“我都做好了准备”。

　　她是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说真的，她这些日子是想明白了自己不能接受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这件事。

　　可却没有认真去想过离开家后如何独立的问题，她能想到的事就仅限于跑出去凭借学识找个工作应该不难。

　　或许潜意识中她想过要柳沛帮助她摆脱困境，可看着六小姐那清凌凌的眸子，常四小姐的直觉告诉她，但凡她敢这么说出来，六小姐能直接走人且绝不会再搭理她。

　　“六妹妹，你今天其实就想告诉我，我为了人格独立才离开家，所以我不能当菟丝子一样依靠柳沛，甚至一辈子靠男人很也靠不住，对不对？”

　　常书瑜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是，被逼婚你要离开家我不觉得是错事，但你得证明你有离开家靠自己活下来的能力。”

　　如果无法靠自己活着，如果必须要依靠什么才能存活，那么婚姻或者爱情远不如指望一个有本事的爹。

　　常先生对待女儿们大约没太多深厚的父爱，但他好歹有能力给妻儿衣食无忧的生活和基本的人身安全保障。

　　常家前面几个女儿都是联姻出嫁，婚姻估计也都是一地鸡毛，可自己谈的恋爱结婚然后去依附别人过一辈子，就不会一地鸡毛了吗？

　　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那放弃一切离开家的意义又在哪里？

　　四小姐低头不语，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常书瑜道：“六妹妹，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但我清楚要是就这么认命，我一辈子不甘心。”

　　这话闻言常书瑜也认可：“能理解，我是你的话，我也不甘心。”

　　知兰堂的谈话又悄悄进行了半个小时，中间五小姐一度被扔出去看着屋门，对此她半个字也不敢抱怨。

　　转眼到了年初二

　　这是回娘家的日子，常家大小姐与二小姐远在北平，回门的就只有三小姐和三姑爷。

　　三小姐这次回来明显带着任务，可能是常先生给她透过话，这午宴过后便去了四小姐屋里说话。

　　五小姐和六小姐因为年纪不大，所以就被赶去陪外甥女玩儿，三小姐家的小囡囡才两岁正是可爱的时候，粉粉糯糯的喊姨姨，让两个姨心都化了。

　　“你说三姐姐会怎么劝四姐姐啊，她那日子可是没有说服力。”五小姐大约是在六小姐这里没了秘密，便彻底放飞自我，啥话都好说出嘴。

　　常府的人其实都知道，三姑爷在外面养了小的，三小姐只当是不知道，两个人成婚几年只一个女儿就能看出来关系冷淡。

　　刚才二姨太太把外孙女抱去稀罕，现下这偏厅中只她们姐妹两个，常书瑜看了五小姐一眼，却没搭理她。

　　其实她明白，五小姐之所以会帮四小姐逃跑，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看到了三小姐的婚姻，给吓到了。

　　但她能对一个十五岁小姑娘说什么，告诉她三小姐之前喜欢的那个人，已经和原配生了两个儿子后又和一个女学生搞在了一起？

　　还是告诉她这世界上大多爱情不过是荷尔蒙分泌保质期不超过三年？

　　三小姐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为常先生的女儿，她需要走完这个流程。

　　映雪和花溪这两个丫头在初三便一起请假回家探亲，元宵节前传话回来说是在家找了婆家要赎身，四姨太太一人给了一副嫁妆，四小姐和五小姐也给了添妆，

　　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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