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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我也是现代人。”
这句话有如滴入滚油的水，在许翊脑中炸开了花。
他呆呆愣怔当场，英挺剑眉拧作一团。
温峤看他一言不发的模样，等了许久，突然轻声笑了一下。
“没话问我？”
许翊大梦初醒一般，“你是如何会在此处？”
“我被困在这里，已经近五年了。”
温峤披上一件中衣，“我最后的记忆，是2054年——”
“那岂不是我过来的一年之前，为何你会受困近五年？”许翊愕然。
“不知，或许是时空翘曲”，温峤摇摇头。
“又或许，是平行时空。因为，我也叫温峤。
我是专门研究墓葬的考古学家，有一天我与课题组在靠近越南的山区出野外勘探，我与同事走散意外发现了一座被盗掘严重的千年墓葬。”
温峤捏了捏太阳穴低头回忆着，
“我向他们发送了位置后，便只身进去勘查，不慎被巨大的封门石死死困在一处2米见方的穴洞中。
穴洞隔绝了信号，我与外界全然失联，无法求救，只能祈求同事能尽快找到我。
然而，几个小时过去，直到墓穴里空气越来越稀薄，我昏迷过去，也没有等到任何救援。”
似是想起那幽闭方寸之间的可怖，温峤脸色蓦地发紫。
“待我再次睁眼，却是遍体鳞伤躺在一处刀山火海，被层层叠叠的尸骸掩埋，拼尽全力，才苟延残喘求得一线生机。”
“是邙壁之战？”许翊抱臂。
“没错，邙壁之战！后来我才知道，那处刀山火海是1600年前的古战场，刚刚结束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戮。
而我成了一个刚满十三岁，在这世间六亲尽断，孑然一身的少年将军。”
许翊忍不住唏嘘一声，现代十三岁的孩子，还捧着手机每天无忧无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而那少年却征战沙场，在这世间举目无亲，当真不易。
“方才你说被困住，是何种状态？”许翊突然想到。
“我就像一只入侵失败的寄生虫，我能通过小将军的眼睛看、通过他的耳朵听，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了你是现代人。
他的喜怒哀乐我全然知晓。
只是我无法用我的意志去影响他，说我想说的话、想做的事。
“温峤的身体被他自己的意志牢牢掌控着，而我只是附于其上的一撮凄惨的尘埃。
只有在他昏迷、虚弱、困顿的时候，我才有可能出来。”
许翊若有所思，他回想起，当初在皇陵中初见的那个温柔的少年也许正是小将军弥留之际，短暂地重获自由的现代温峤。
温峤松开拢着衣服的手，急切地拉住许翊，
“许翊，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他衣衫倏然滑落，半湿的长发搭在肩上垂坠着，那双漂亮而深幽的目光死死擒住许翊。
许翊忽然觉得那视线灼烫的厉害，脸颊不自在地攀红，他挪开眼念叨着「非礼勿视」，“你先把衣服穿穿好再说！”
温峤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半裸着身体，他局促地问，“你都看见什么了？”
“刚刚你沐浴完，那郎中非要遣我帮你擦身，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许翊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温峤窘迫不已，觉得自脊背到耳尖一路烧了上去，赶紧低头将中衣仔细穿好束上腰带。
“许翊，可否去帮我求一剂药，让小将军的身体继续虚弱那么长一点点时间。
这样，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与你交流，也可以有能力完成我想完成的事情。
比如解决我们被困在这里的难题，找到回家的方式？”
“求你帮我，好不好？”
他跪坐着支起上身微微仰头看许翊，两人近在咫尺。
温峤的长相是毫不阴柔的隽美，剑眉下一双漂亮的长眸，凶巴巴时敛下温柔，颇带几分锋锐。
然而一旦如现在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谁看，乖顺地恳求着什么，那双琥珀色的翦水秋瞳立即便蕴上万般深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许翊低头，撞进那双眼瞳时，竟头重脚轻起来。
他心脏开始怦怦狂跳，不由自主伸出手，抚住温峤露出的后颈。
可能是他手指太凉，温峤身体轻颤了颤，许翊猛然间回神，触电般把手缩了回来。
自己有点不对劲，一定是母单太久，遇见比女子还要俊丽的少年这样对着自己撒娇，被轻易恍了心神。
「拿药让温峤身体虚弱些？似乎百利无一害，来自现代的那个温峤会是踽踽独行的自己最亲密的战友！
两人背景相同，目标一致，何乐而不为呢？可是——」
许翊脑海中浮现出小将军英姿勃发的身姿、威风凛凛举剑朝自己劈来的身影，又回忆起之前水桶里浸泡着的那具苍白的、几无生机的躯壳，心下不忍起来。
“你几岁？”许翊没头没脑地开口，“我是说你在现代的时候。”
“我二十六，跳过两级，博士毕业进了G市考古所。你呢？”
“比你小两岁，是个程序员。”许翊说道。
温峤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你是通过瑟尔塔那边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许翊奇道。
“瑟尔塔的这个项目是跟我们所合作的，他们的项目书我仔细研究过，人员优化配比方案里就要找一个非常优秀的程序员。”
许翊失笑出声，“可惜他们选错了，我与‘非常优秀’这个标准相去甚远。”
“是吗？？？研究所自有一套非常严格的遴选标准，一向只会漏选不会错选。”温峤奇道。
眼看要开始探讨自己是否优秀，许翊有些如坐针毡，他扯回原先的话题：
“有没有办法，让你们共存呢？不用害死任何一个。”
“害死？这从何谈起”，温峤哑然，“我只想让他别那么强罢了！”
“这样做总有些不地道。”许翊微垂下眼帘，颦蹙着剑眉。
“若是把你看作是个旅居的寄宿者，借住在他人家中，却嫌主人太强不给你足够的自由，想把主人赶出家门鸠占鹊巢，岂不无理？”
纵使现代的温峤一贯好脾气，此时也不禁冷起脸，他还是保持着涵养似笑非笑：“你心疼他？？？”
“在这世间萍水相逢，谈何心疼。
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这样夺走小将军的人生并不公平。”许翊抬眼，见温峤唇紧紧抿做一线，偏头不看自己，伸手握住他的双手。
“也许，有办法像《X重人格》里面那样，一个人身体里的多种人格可以用一些方式去唤醒和切换。”
许翊没有对温峤透露自己深藏多年的秘密。
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考古学家值得信赖到了解自己的软肋。
“许公子，帮小友擦完身体了吗？”
钱枢乙等了许久，见屋内一直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过来询问。
见到许翊牵着那俊美少年的双手，两人凝神对望着，氛围有些微妙。
他装作不经意地放下针灸箱和囊袋，“敢问这位小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温峤，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再生之德无以为报！”温峤拱手恭敬地行礼。
“温小公子，喊我钱枢乙就行，请躺下。在下看你气色似乎好了一些，再施三四遍针没准便能痊愈。”
钱枢乙伸手指引温峤躺好。
温峤一颗心开始七上八下。
治好了身体，自己又会再一次淹没于那无尽的黑暗中。
「不，这样的日子他受够了！鸠占鹊巢也好，以怨报德也罢，他想为了自由自私一回。」
温峤猛地站起身。
“钱先生，我今日实在有些不适，难忍这针扎之苦，可否待明日我好些再......”
“那好吧，你早些休息，明日再看。”钱枢乙收起一应物事。
一旁的许翊见他要走，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几锭金元宝，“钱先生，我与温峤腿脚多有不便，能否劳烦您明日帮我们买匹马，剩余作为您的诊费，我们要尽快回城。”
“哪里用得着这许多！”钱枢乙迭声推拒。
许翊确实对南邺的金钱毫无概念，他只知温峤的库房里有的是钱，于是好说歹说硬是强迫钱枢乙收下。
送走钱枢乙，许翊神色凝重地在温峤床边坐下。
“我来之前，瑟尔塔研究所给我配了个系统”，许翊开门见山。
“第371代AI预言家模拟编程系统”，温峤接话，“可以帮助参与考古穿越项目的研究员算无遗策。”
“没错，不过也不是算无遗策，勉强有个参考，看看所做的抉择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许翊点头。
几年前国家拨了一笔专项经费专门为考古学界开发了这个系统。
谁知道技术更新迭代太快，只短短几个月，就已经过时，到了如今甚至还没有市面上普及的模拟系统好用。
许翊继续道：
“刚刚我问了系统，如果小将军虚弱或病死，寄居在他躯壳中的你，意识继续存活下来控制身体的可能性是多少。”
温峤垂下长睫，静静等着那个答案。
“——15%，还是建立在现代医疗设备基础上。”
温峤气息滞住。
许翊表情凝重下几分，
“我还询问了如何才能让你们共存。系统给了一个有趣的方案。”
实际上，许翊下面要说的话与系统无关，而是他根据自身的经验想出的解决办法，借着系统的名义宣之于口罢了。
“是什么方案？”
“通过交替唤醒的方式，让多种人格练习彻底成为共同体，变得一样强大。
这样你也可以时不时掌控身体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翊露出保险推销员一般的表情，“是不是听起来很棒啊？！”
“只是，多种人格的切换通常是通过创伤回忆、强烈情绪压力或是特定心理状态触发的，类似于一个系统的触发按钮。
我们需要决定用什么样的一件事或者一段记忆去触发和唤醒你，并不断地加以练习。”
温峤有些发怔：
“一件事或者一段记忆？”
“对，你想一想人生中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许翊点头。
“我不知道什么事会唤醒我，但是我知道什么事会让我立即夺路而逃。”温峤想了很久，终于迟疑地开口。
“是什么？”
“幽暗密闭的空间。”
“说来奇怪，似乎小将军也不喜欢密闭的空间，我看他每天晚上都幕天席地睡在后院，进了有顶的房间会冷汗直冒。
起先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大病。”
许翊突然想起这个细节，觉得很值得推敲。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你的心理状态，有可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的？
比如你害怕的东西、某种强烈的情绪——爱或者恨。
等小将军苏醒，或许我们可以做些实验。”
许翊顿了顿开口问：“有什么你觉得非常美好的事物吗？”
温峤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许翊，撇过脸去盯着窗棂，似是陷入沉思。
半晌，他缓缓说道：
“我喜欢——音乐。”
“那就先用你喜欢的音乐，你说几首最喜欢的歌。”
“You had me at my name | Stand by me……”温峤轻抬眼帘，淡淡细数着。
“等等，你不是考古学家吗？为什么都听英文歌？难道不应该喜欢高山流水、金蛇狂舞那种古风歌曲吗？”
许翊心态有点崩，触发点选好了，也得有人会唱会奏才行啊。
“许翊，我是学考古，不是古人。”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会唱，有没有恰好给你留下美好印象的、我也能朗朗上口的歌，比如今天你唱的洗澡歌？葫芦兄弟？国际歌？月亮之上？”
“月亮代表我的心——”温峤侧过头，看了看窗外高悬于天际的上弦月，蓦然开口。
“许翊，你会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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