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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求签
三月三,上巳节。
这一天,百姓外出踏青游宴,祓禊祈福。永安城内外一片祥和,喜意盈盈。
李寄欢扶着哥哥的手下了马车,云栖寺前的石阶已落满柳絮,游人络绎不绝。
她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寺庙,不觉握紧了拳头,心内悬悬在念。
上辈子,自己就死在了这里。
如今故地重游,教她怎能不动容?
“寄欢?”
李寄欢猛然惊醒:“嗯?”
李无涯:“你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
“没事。”李寄欢凝视着哥哥,又看到他腰间新绣的香囊,不由露出了笑容,“我们进去吧!”
原来今日郑瑛身子抱恙,本想亲自来寺庙祈福,李无涯却阻止了母亲,说让他去就好,然后李寄欢也跟着一起来了。
郑瑛为兄妹俩一人绣了一个香囊,放入了艾草和檀香,特意叮嘱他们要为父亲抄经求平安。
云栖寺占一坊之地,内有佛像七十二座,中庭两庑可容千余人。
来到门前,一僧人合掌迎来:“无涯、寄欢,近来可好?尤其是寄欢,你的病如何了?”
李无涯拱手道:“玄尘大师,好久不见啊。”
李寄欢微笑道:“承蒙您挂念,一切都好。”
这玄尘师父未出家前是郑瑛的故交,李家兄妹年幼时曾到云栖寺借住过一段时间,得他诸多照拂,关系如同舅甥一般。
玄尘笑了笑:“你们母亲怎的没来?”
李寄欢:“阿娘染了风寒,在家养病呢。”
“原来是这样。”
玄尘与他们寒暄一番,并肩入了殿。
殿内檀烟缭绕,上香者不胜枚举。既有满面肃杀之气的武夫,也有身段婀娜窈窕的女妓,他们虔诚跪拜,神色挚恳。
李寄欢忽有所触动,想道:“心诚则灵,他们的愿望定会实现的。”
轮到兄妹二人上香时,不知为何,李寄欢点了三次才将线香点燃。
旁边的玄尘微微一笑:“姑娘不必忧虑,俗话说好事多磨嘛。”
李寄欢笑了下:“没错!”
她本就没担心什么。毕竟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现在看到家人安在,玄尘师父也好好的,李寄欢只觉心宽,除此之外再无所求。
李无涯突然道:“你这香可能受潮了,我俩交换一下。”
李寄欢:“嗯?”
李无涯不由分说地夺过她手里的线香,把自己的塞给她,扭头叩拜道:“菩萨保佑!”
李寄欢:“……”哥哥你是不是说错了?我们拜的明明是佛陀啊。
她抿嘴一笑,也跟着拜了一拜。
“惟愿天下太平,亲友安康。”李寄欢心中默念道。
钟鼓倏然敲响,仿佛能荡去世间一切郁悒和焦愁。
李寄欢面向玄尘,道:“师父,今天能抄写经文吗?”
玄尘微笑道:“当然可以,隔壁就有静室。”
李无涯:“妹妹你去吧!我可不想抄书,你连我的那份也一起抄了呗。”
李寄欢:“好。”
李无涯一愣,他妹妹何时变得这样好说话了?病了一场,整个人都变得温婉可亲了,真是奇也怪也。
“我去了啊,你在这儿等我。”李寄欢道。
*
初春清晨,微风还带着些许凉意。
李寄欢知道静室怎么走,故而没让僧人带路。
檀香缠绕笔尖,她正悬毫誊抄《金刚经》,写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注1]”时,忽然看见前页残墨未干,是上一个人写的。
“民安”二字力透纸背,旁侧却有两行小字:“愿卿无恙,岁岁长安。”
李寄欢心里起疑,总觉着这字在哪里见过。
这时竹帘被春风卷起,只闻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而入。
李寄欢抬头望去,整个人呆住了。
来者青衣广袖,立于光影之下。他执着半卷《心经》,看到她后明显也怔了一怔。
李寄欢张嘴道:“……殿下?”
萧砚舟目光掠过案上的《金刚经》,又见她手指停留在他刚写完的那页,不觉面上一凛,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李寄欢大脑急速飞转,终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字迹分明和太子殿下的如出一辙。
萧砚舟大概也来寺里祈福,那么这间静室就是为他准备的了。
李寄欢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这儿是空房。”
“……没事。”萧砚舟在她身旁坐下,“你可以在这里。”
李寄欢:“哦,好。谢谢殿下!”
萧砚舟不动声色地将那经文收入匣中,李寄欢无意间瞥到匣底压着许多诗笺,心里暗思道:“好雅兴啊,竟然作了这么多诗。‘愿卿无恙’,这个‘卿’是谁?”
末了她又转念一想,跟我有什么关系?先把经书抄完才是第一要事!否则没法儿跟娘交代。
李寄欢撇去心头杂念,专注地奋笔疾书。
萧砚舟静静望着她,恍然失了神。
*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孬种?”
国舅府西厢房内,王钦指着儿子破口大骂。
王述跪坐在地上,皱眉苦脸道:“爹,我那天得了匹好马,一时兴奋就跑上街了,哪晓得会被太子撞见……”
王述也觉得自己真够背的。
前儿入宫见姑母时偶遇太子,萧砚舟面无表情地道:“大街纵马,按律当罚。你自去大理寺领三十廷杖。”
太子殿下的命令他不敢不从,便怀着怨愤去领了罚,现在后背还火辣辣地疼。
“太子明明知道我是王家人,竟也不网开一面……”王述咬牙切齿道。
“蠢货!”王钦一声厉喝,眼中怒火喷涌而出,“你在朱雀街纵马,早已被御史台的人知晓了。即便太子不罚你,也定会被他们上谏弹劾。”
王述目光呆呆的,似乎才反应过来:“……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
王述长叹一口气:“都十九了还不让我省心。”
王述唯唯低头,不敢多言。
“整日只知贪声逐色,仗着皇后娘娘宠爱,你就如此横行无忌!”
王钦又将他训了好一会儿,话音忽转道:“三日后乐安公主寿宴,侯府千金定然出席,你带着贺礼前去,务必与她交好。”
“是!儿子明白。”
*
抄完经书后,李寄欢施展了一下腰身,侧目看到萧砚舟仍在临摹那本《心经》。
他眉峰微蹙,如有所思。
李寄欢瞄了一眼,纸上写了许多遍这句话:“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注2]”
字迹遒劲工整,入木三分。
她却看不大懂,适时向萧砚舟告辞:“殿下,我先走了。”
“……等一下。”
李寄欢停住脚步,侧头看去:“嗯?还有事吗?”
萧砚舟搁笔起身,双目直视她:“听闻云栖寺的签很准,要去看看吗?”
难得啊,他竟会主动发出邀请。李寄欢眉心一动,微笑道:“好啊。”
二人循着回廊往外走,两廊皆国相名公笔迹,其上还刻有五彩壁画,精妙绝伦。
很多年前云栖寺盛极一时,因着当时的天子尊奉佛法,使了不少人力、银两来修建庙宇。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一富豪捐钱修筑了这座寺庙,并取名为“云栖寺”。据说在此地求签祈福是最为灵验的,引得无数百姓蜂拥而至。
当今皇帝原不信这些,如今年纪大了,反而痴迷于道家修仙之说,妄图求长生不死。下民投其所好,大肆营建道观,一时间多如牛毛。
渐渐的,云栖寺香火不如从前那般旺盛了。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人来这儿拜忏求福,因为的确十分灵验。
菩提树下,求签的队伍不短不长。
李寄欢和萧砚舟排在末尾,静观前方的沙弥为别人解签。
看了一会儿,李寄欢发现,这位师父挺有意思。
若是抽到上签,他便会说:“施主大吉!前途亨通,贵人相助,所愿所求必能实现。”
若是抽到中签,他就会说:“吉凶未可料,当遇自然喜。施主来日可期啊!”
若是抽到下签,他又会说:“妙哉!否极泰来,破而后立,此签于施主而言未尝不是机缘。”
李寄欢忍不住笑了。
等到她摇晃签筒时,只闻“咔”一声脆响,竹签落于地。她拾起来一看……竟是支空白的签。
萧砚舟神色微变,凝目望向李寄欢。后者却不为所动,反倒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位解签僧。
沙弥脸上露出惊疑,有些犯难:“这……怎会混进无字签……”
李寄欢:“或许是天意?”
思忖片刻,沙弥点头抚掌笑道:“是了。心无一物,万象皆空,福祸皆由施主而定。”
“再抽一次。”萧砚舟骤然出声。
“……不用,后边人还等着呢。我也该走了。”
言毕,李寄欢抱着经卷,向二人致意离去。
萧砚舟沉默伫立,半晌无言。
沙弥微微一笑:“施主可也要求个签?”
*
正午日头正盛,早春的寒意消散了些。
回廊蜿蜒如蛇,李寄欢倚在朱栏边整理经文,忽见一熟悉身影负手而来。
“哥哥,诵经结束了?”
李无涯点了点头,目光移到妹妹手里的书卷上,挑眉一笑:“抄好了?”
李寄欢:“嗯,我们回去吧!”
话声刚落,李无涯蓦地将什么东西塞进她怀里,一边退后一边说道:“客堂人太多,我们待会儿从后院走。你先去等我,我取些东西就来!”
李寄欢还没说话,他就跑开了。
注目下望,李无涯给她的是一卷经书,墨迹未干,明显才抄完没多久。
“口是心非!”李寄欢弯起眼睛笑了笑,转身朝后院走去。
多亏他们和玄尘师父认识,才给开了后门。
竹叶沙沙作响,紫藤花架下天光乍泄。比起佛堂,这儿倒是一片幽静。
李寄欢转过池塘,看到花丛旁立着两道身影。
“萧砚舟?”她心内略一迟疑,有些进退两难。
但见萧砚舟身着玄色衣袍,一旁的女子素白襦裙飘然如雪。穿堂风掀起她帷帽薄纱,露出半张秀美的脸。
李寄欢胸口轰然发热,不觉退后几步。
这时劲风拂过经卷,发出簌簌响声。萧砚舟与那女子倏然扭头,凛冽目光穿过重重花影,直向李寄欢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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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你听我解释……
欢欢: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注1】出自《金刚经》。
【注2】出自《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