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霜来

　　离第六次入门测试，又是只剩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即将十一岁的我拿着腰牌，熟练地通过了测灵门。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发展。
　　等着我的恐怕又是熟悉的结局。
　　据说，与我五年前一同进入天玉门的楚瑶，如今作为晏辞老祖的唯一亲传弟子，改字号为钰瑶，在同辈中已经是佼佼者，跟随宣玑元下山历练了不少次。
　　论辈分，宣玑元还得唤钰瑶一声师叔祖。
　　这大概就是拥有独特灵根的福气吧。
　　不过说到宣玑元，他与在铜锣村长大的殇秦几乎每年都会再去忘归村与铜锣村看看，试着是否能调查到新的线索。
　　但五年过去了，烧毁的房屋上都开始开满了小花，忘归村也依旧空无一物。

　　“白妹妹！”
　　不远处，身穿白衣蓝襟剑修服饰的苏子仪见到我，一脸欢快地向我走来。
　　“苏兄。”
　　据说五年前，苏子仪在测灵球上所测出的灵根为变异风灵根，之后进了与宣玑元一样的天穹峰，学了剑修。
　　“今年是你接管入门名册？”
　　不知为何，据说八年前是宣玑元第一次负责入门测试，直到五年前，却又是他最后一次负责。
　　宣玑元身为掌门的首徒，早就是掌事弟子，负责一年中比较重要的入门测试，本应职责所在。
　　“是啊。我也是跟了师傅后，才得知宣师兄原来每逢霜降前后，都会闭关修炼。不过八年前开始，宣师兄就不在闭关了，开始负责入门测试。但五年前那次之后，他又开始闭关了。”
　　“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了。劳烦苏兄替我道声安好。”
　　仙家修行，总会根据自己与天地灵气的契合度，找寻一个最为适合闭关的时机，大概对于宣玑元而言，霜降前后是他的最佳修炼时期。
　　但不知道为何，我的心又有种奇怪的不祥之感。
　　而这种熟悉的感觉，我几乎同时能确定我的猜想并不无可能。
　　因为不祥的预感，对我而言每次都是如此精准。

　　曜川如同往常一般，跟屁虫似的跟着我。
　　一同上交完名册，我便与他在练武台练剑，回顾着近几日剑修执事弟子所教的新剑法。
　　原本，属于天玉门门内的剑法都是不可外传的，但宣玑元却创了一套适合完全没有基础的人练剑，而且由于曜川与我都是两个誓死要进入天玉门的犟种，破例教给了我们。
　　或许是手中的剑已经陪着我们度过了五年的岁月，曜川手中的剑柄有些松动，只划出几道，剑身就掉在了地上。
　　我将断剑收拾掉，跑去库房帮他重新拿了一把。
　　待我返回之时，却发现曜川居然一改平时木头一般的站姿，正满脸好奇地环顾四周。
　　我心中疑惑，选择先走过去将剑递给他。
　　“用这把剑吧。”
　　曜川一向苍白面瘫的脸，此时居然带有血色，他摆出一副新鲜的样子，动作夸张地从我手中接过了剑。

　　「看来这就是我的初始装备了粉丝宝宝们！」
　　“？”
　　空气中凭空出现了奇怪的声音，我莫名其妙地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第二个人。
　　曜川则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剑，接着眯着眼睛，将我仔细端详了一遍。
　　「给我初始武器？粉丝宝宝们，这小丫头应该就是这个游戏给我安排的教程npc了！」
　　“？”
　　不是吧？
　　这是在给开什么玩笑呢？
　　我猛地反盯着曜川。
　　我听到的这些突然出现的声音，明显不应该是这个修仙世界能听到的词汇，更像是我在前世看过的那些游戏玩家的直播。
　　无论怎么看，这些声音都是从眼前的曜川身上传来的。
　　……
　　说好的无魂之体呢？！
　　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突然开始了这么离谱的展开啊！
　　「不过这个游戏怎么直接就进来了？一点过场动画都没有，背景跟人物介绍也都没有。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谁啊。」
　　「噢？问问npc？对了，之前我接到这个测试游戏的广告时，曾说过这个游戏的NPC都是进行了非常高端的AI化处理，说不定还真就是互动问信息的！」
　　曜川虽然完全没有动嘴，但依旧能听到这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只见他再次看向我，说出了五年来，这具身体说出的第一句话。
　　“这里是哪里？”
　　看来，曜川如今身体发出的声音便是这背后之人操作时的角色声音，而不知为何我还能听到本人直播的声音。
　　“……天玉门。”
　　虽然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量，嘴上还是下意识地先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我的脑内却已经是超级风暴了。

　　……总之，也就是说。
　　原先我一直以为自己重生进了一个架空的修仙世界。
　　结果我重生进的居然是一个在被玩家玩的修仙游戏啊啊啊啊啊！！
　　而且跟我同窗五年的小屁孩居然是游戏玩家啊啊啊啊！！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把我认成教程npc了啊啊啊啊！
　　最离谱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听到他的直播声音啊！！！
　　所以原来这个世界从一开始，男主角就是曜川啊？！
　　所以他之前的无魂之体，原来就是等玩家来操作他啊！！

　　「看来天玉门就是我现在进的门派了。切！我还以为我是开山始祖，走上自己创立门派的人生巅峰呢！」
　　“你现在还是天玉门的外门弟子，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的上是天玉门弟子呢。”
　　我没好气地打破他的幻想。
　　「噢，这个npc开始主动介绍我的身份了！」
　　“……”

　　于是直到用晚膳为止，这个“玩家”都一直喋喋不休地在问我关于他的名字，这个门派的历史以及部分长老的介绍。
　　感觉要是被他发现我是重生进来的现代人，会很麻烦，于是索性顺着他的意，假装自己真是教程NPC，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由于曜川如今与之前反差巨大，执事弟子都交头接耳地在一旁奇怪地盯着我们俩。
　　不过我也确定了一件事。
　　能听到这些直播声音的果然只有我一人。
　　为何？因为我是现代人重生进来的，算是游戏里的觉醒者吗？
　　「不过这个教程npc这么小气的吗？只给我一把剑？结果训练结束后还给还回去了？」
　　本来就是我从剑库里面拿的，这就跟体育仓库的教学器材一样，本来就要还回去啊？
　　「让我看看这个游戏里除了走剧情还有什么系统……噢？有地图耶！不过只能看到天玉门外门的地图，其他可能还没去开的关系，都是黑的。」
　　听到这里，我突然就好奇起来。
　　对于玩家来说，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样的主线？
　　考虑到这是个修仙世界，如果玩家是主角，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涉及到主角的主线绝对是那种仙魔大战的发展——
　　难不成玩家日后也会对抗魔尊？
　　如果在这一点上，倒是与自己的目标有些不谋而合。

　　「等等！居然还有成就系统啊这游戏！」
　　噢？如果是说到这个我就不困了。
　　在前世因为技术不好，我在游戏几乎不打副本，也不玩对抗类的玩法，反而喜欢去完成一些有收集进度的成就，以及碰瓷一些特殊事件。
　　「让我看看现在的新手成就有什么可以做的……“月以继日：持续一个月每日挥剑五千下”？」
　　我差点被茶呛了一下，内心止不住地憋笑。
　　嗯……是有的呢。
　　这种无聊又重复的成就类型。
　　我在前世的游戏里也见过那种击杀一万个敌对NPC的成就。
　　「这是要让我挥出腱鞘炎吗？哪个甜菜想的成就啊！」
　　看来在那个世界，直播间的条款还是明例禁止直播时的辱骂词汇。
　　「喔？这就有粉丝宝宝已经帮我做了鼠标连点器了？好耶——爱你们~~」

　　“……”
　　我去！
　　我居然忘记如果是单调且重复的操作，还有这种作弊工具了！！
　　「粉丝宝宝们，像我之前说的，这个游戏的NPC的AI模拟化都是最先进的技术，甚至既可以通过我之前的一些互动，更新对我的数据记录，以提供最真实的互动沉浸式游戏体验。」
　　曜川似乎在直播间介绍着自己正在玩的游戏。
　　我一脸淡然地吃着晚膳，听着旁边的直播声。
　　这种既视感像是以前大学的时候，吃饭的时间都不放过看直播的时期。
　　看起来，这个游戏是基于角色扮演的修仙游戏。玩家进入游戏后，通过扮演“曜川”这一角色，开启游戏剧情。
　　话说，也不知道现实世界距离前世的我死去，已经过了多久了？
　　居然都有这么高级的游戏了。
　　我也想玩！

　　「比如，我们现在就跟这个教程NPC互动试试看AI效果做得怎么样。」
　　啊？
　　不是吧？
　　一旁的曜川放下碗筷，对着我站起身，义正言辞地命令道：“走，带我去我的单人豪华修炼住所。”
　　“……”
　　退一万步讲。
　　我是教程NPC。
　　又不是许愿树！
　　不过算了，既然是玩家的话，说不定拥有着很强的权限？
　　在前世玩的探索式游戏中，许多玩家本来就可以随意进出各个房间，还能直接在别人家的床上睡觉休息，消磨时光。
　　于是我试着带着他去了测试弟子住所中，最豪华最独栋的——负责管理我们这些测试弟子的执事弟子的房中。
　　「……粉丝宝宝们，我觉得该不会是真人策划在背后操控角色演我呢吧？」
　　什么鬼？！
　　你懂不懂AI啊！
　　“不好意思走错了。”
　　于是我气得转头就带他去了山下的台阶。
　　“天是蓝色的被，地是黑色的床。四处宽敞通风，非常适合修身养性哦！”
　　曜川一看，反而还松了口气。
　　「对的对的。是AI没错了。只有AI才会把一些完全没关系的东西只用一个介词就联系在一起。」
　　“……”

　　今日戏剧化的发展让我对这个修仙世界有了一个更加全新的认知，这也提示了我说不定从游戏的角度出发来理解修仙的程序，会对我的修仙进度有益。
　　除此之外，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变化。
　　就算忘归村、白家、阿爹、阿娘以及阿兄，是游戏中的人，那又如何。
　　他们给予我的一切，远比我在前世遇到的真人更多。
　　他们是真人，我便同他们一起过真人的世界。
　　他们是数据，我便同他们一起在数据世界中生活。
　　我的唯一心愿，只想跟他们永伴余生。

　　隔天一大早，身为天玉门“新闻部部长”的澹云容如我所料地出现在了我的住所之外。
　　而曜川则绕着他，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
　　「粉丝宝宝们，看这气派跟服饰，这一定是门派的大佬啊。」
　　「我懂了，我是这里的玩家，也就是男主角。他一定是来收我为徒的。」
　　……
　　这个游戏的AI程度确实很逼真。
　　毕竟抛开我恢复记忆之前的生活，我好歹在这里也好歹过了八年多，却根本没有发现这里居然是游戏世界。
　　这里比起我在前世玩的那种只会重复一句对话的npc游戏，也太富有活人感了。
　　总之，看起来那个玩家用曜川的身份玩得好像很开心。
　　澹云容将折扇抵在他那刀削般利落干净的下颌之上，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探究地瞅着看似与正常人没有区别的曜川。
　　我之前便觉得澹云容的性子古怪，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看似对世间万物都觉着有趣，又像是对什么都浑不在意。
　　例如五年前，我第一次入门测试失败之后，他曾带着药膏寻我，让我继续留在天玉门。
　　当时的他，在他人看来，似乎对我极为关照。但只有我注意到了，当他说出让我留在天玉门时，我余光所见到的他藏于眼底阴冷。
　　——那是看着一件完全事不关己之物的眼神。
　　似乎我若是拒绝了这个提议，澹云容就会洒脱地转身离开，如同丢掉一件已经玩腻的垃圾。
　　他对我的事事关照，纯粹好奇，而非关怀。
　　说不定未来就突然有一天，他已然对我失去了兴趣，便会将我完全视为一位陌生人。
　　是的，就如同现在他看着曜川的眼神一般。
　　我知道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曜川的兴趣。
　　就是不知道若是他能与我一样，听得见那位玩家的直播声，又会作何反应。
　　“我还以为无魂之体恢复正常之后会直接能跟我打一架呢，结果就是变成了普通人而已。”
　　澹云容语气带着些失望，神情却看起来对这事儿完全不在意。似乎对他而言无聊的事情太多了，哪有心思一件件去嫌弃。
　　“见过仙尊。”
　　曜川礼节性地对澹云容行了个礼，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嗯。”
　　澹云容的目光掠过曜川，停留在我与曜川一同住着的住所上。
　　“不过，既然恢复了正常，那就应该无需住在一起了。”
　　澹云容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如今我已经不需要照顾这个天玉门内定的特殊人士，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如果今年我再测试失败的话，就要彻底滚蛋了……？
　　我浑身抖了两抖。
　　一旁的澹云容立马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原本略显无聊的语气瞬间带上了恣意的调侃。
　　“真是期待今年的小羽毛运气又会倒霉成什么样呢。”

　　不过我倒是确实有事要找澹云容。
　　待曜川跟着执事弟子去了新的住所，我便有些心虚地向澹云容打探。
　　“……宣玑元霜降前后的闭关，是不是并不是为了修行？”
　　一听我的话，澹云容一瞬间危险地眯起了眼。
　　“我没跟任何人说！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宣玑元是天玉门掌门的首席弟子又是亲传弟子，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天玉门下一任掌门之人，是天玉门如今不可或缺之人。
　　于是关于他越机密的事，就越容易触到天玉门的根基。
　　我自然知道这种事绝不可胡加揣测，若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冒险与澹云容商量。只是如今宣玑元已经闭关，而全天玉门上下，除了掌门羿辰，以及“新闻部部长”澹云容，我想不到还会有第三人会知晓此事。
　　澹云容虽然喜欢八卦，但就事论事，例如我有双灵根双丹田的，他从未对外人说过。
　　“你先说你知道的。”
　　果然，澹云容知道宣玑元的事。
　　这我便放心了，不再隐瞒，从衣襟内掏出我随身携带的梅枝。
　　“五年前，宣玑元应是想让失去所有的我有所念想，将我家乡的梅枝取来赠我。但过去五年了，我发觉这梅枝不似普通梅枝。即使已经被折下，但到了冬末，却会正常开出星点梅花，到了暖春，又会生出新叶。”
　　澹云容听闻，伸出折扇在梅枝上轻轻一扫。
　　“……这是拥有神识的梅枝，有形成梅仙本源之象。”
　　“果然……我虽不知宣玑元在此前的两年如何为何无需闭关，但自从将梅枝赠还于我之后，他便每逢霜降又开始了修炼。”
　　“他此前去忘归村，偏偏带了一枝不寻常的梅枝回来，说不定这梅枝原本为他所需。”
　　就像每个修仙之人会有非常适宜闭关的那几日一般，也有很多修仙之人会有极容易走火入魔的日子。
　　恐怕对于宣玑元而言，临近霜降的日子，恐怕对他有弊无利。
　　“你倒是心思机敏，几乎被你猜对了。”
　　澹云容眼底的暗涌凝成旋涡，将所有的玩世不恭与危险诱惑都深藏其中。
　　“我也只是大概知道宣玑元这孩子命中带劫，每逢霜降便如同渡劫。大师兄曾拜托老祖为他求过破解之法，据说要用无花无叶且拥有神识的梅枝护住心口，才能平安渡劫。但这样的梅枝世间难寻，大师兄与宣玑元尝试找遍了世间，都未曾找到。八年前他前去支援与天玉门交好的门派，他回来已过了霜降，但却平安无事，说是找到了梅枝——未曾想居然是你家的。”
　　八年前？
　　但是这梅枝明明是五年前宣玑元才赠与我……
　　猛然间，脑海中想到了八年前，我恢复记忆时，曾出门便见到了立于院中的梅树。
　　当时我就觉得几乎不久前就曾闻过梅香。可那时明明临近霜降，梅树已有近一年无花无叶了。
　　难道……那天是宣玑元路过此处，机缘巧合误入了忘归村，见到了白家院内的梅花？
　　还有，倘若我那天苏醒之时，额头上的一股温热不是幻觉……
　　以及，我尚不自知的被打破的第一重封印……
　　心中的猜想逐渐成形。
　　我立马将梅枝塞回了衣襟内，一脸严肃地看向澹云容。
　　“我要见宣玑元，还有大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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