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

　　赵枭一时也分不清这是什么状况，只是冷眼瞧着她二人。

　　小丫鬟们见她面色不善，连忙爬下床，战战兢兢地跪到地上。

　　赵枭冷声质问：“谁派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嗫嚅道：“是，是包大人家的长随送奴婢们来的……说天寒地冻，怕您冷，叫奴婢们替您热身子……”

　　赵枭闻言，几不可察地叹口气。

　　好个包延，倒真是贴心。

　　两个姑娘年纪同锦绣繁华相仿，叫赵枭心中一动。

　　“起来吧，地上凉，去床上睡。”

　　她这句话原本没什么意味，听在两个丫鬟耳里便是另一层意思。

　　嬷嬷们教了，去床上，就要做那档子事，要哄人开心，就得脱衣裳。

　　两个孩子什么也不明白，懵懵懂懂地就要去解扣子。

　　赵枭见状，想上前制止，却倏地响起自己现在是男儿身，只能放轻了声音：“不必脱衣裳，现在，去床上。”

　　丫头们虽犹疑，却也听话地上了床。

　　赵枭走过去，立在床边。

　　却只是俯身，替她们拢紧了被子，叫风灌不进去。

　　她坐在床沿，像哄锦绣繁华一般，轻轻拍着二人身上的锦被，轻哄道：“睡吧，明早我送你们走。”

　　丫鬟们立刻紧张起来。

　　长随说了，要让人赶回来，会狠狠赏她们一顿板子的。

　　一个小丫头眼里蒙了些委屈的泪，怯生生攥住赵枭的袖子：“老爷……您，您别赶我们走，长随会打死我们的……”

　　赵枭心中一震，在黑夜里寒了眼。

　　她将那双小手揣进被子里，罕见地笑了笑：“不怕，往后没事了。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长仙。”

　　“长月……”

　　“好名字，”赵枭赞许道，“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睡觉。”

　　等长仙长月安心睡去，她才起身，将床上的帷幔放下，盖住整张床榻。

　　赵枭吹灭了蜡烛，房间内陷入一片漆黑。

　　一派静谧中，她坐在椅子上，撑着桌案，支着下巴，和衣而眠。

　　赵枭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反反复复做梦，何韫、包延、皇帝，净是些晦气的人。

　　翌日，晨光从窗沿中泄出，洒在赵枭乌青的眼下，她缓缓睁眼，带着点起床气，面色阴贽。

　　长仙长月还未醒来，她便轻手轻脚地出门，下了楼，拦了个官役。

　　官役见是她来，笑吟吟道：“状元公，您有什么吩咐？”

　　“劳驾派个脚快的，去趟我家兰香阁给带个话，”赵枭从袖间摸出两颗碎银，“叫我家伴当屠三给我送套衣裳。”

　　官役也嗅见她身上一股酒味，忙满面堆笑接过那两颗碎银揣进袖兜：“状元公放心，保准把人给你带来！”

　　说罢，忙招呼了个小个子的差役，打发他去带话。

　　待赵枭回到里间，却瞧见长仙长月已经起了床，将一床锦被铺的整整齐齐。

　　两人见着她，忙回身行礼。

　　赵枭摆摆手：“不必多礼，起来吧。”

　　两孩子都穿好了衣裳，只剩鬓发还未梳。

　　长月比长仙矮些，故而要踮起脚来替她束发，胳膊酸胀不说，连一头秀发也被梳得乱七八糟。

　　“长仙，你、你低下些。”

　　“这样？”

　　“再低，再低些。”

　　“再低就要趴在地上了!”

　　赵枭在一旁淡笑观望，冲二人招手：“过来。”

　　两丫头停止了争论，依言过去。

　　赵枭接过长月手中的木梳，动作轻柔地替长仙梳鬓。

　　长月很是惊奇，悄悄抬眼看赵枭：“您还会梳发髻，好生厉害。”

　　赵枭看她一眼，笑道：“我有两个小妹，和你们一般大，从前都是我替她们梳，熟能生巧罢了。若不是你们生了这一头秀发，我却也没有机会卖弄了。”

　　长月一脸羡慕，又小心翼翼道：“那，您能不能替我也梳一个？”

　　赵枭腾出一只手来，轻抚她的法顶，柔声道：“好。”

　　赵枭手快，很快为两人梳了时兴又俏皮的发髻，长仙长月叽叽喳喳地凑在镜前看，笑得很是开心。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起。

　　屠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官人，是我。”

　　赵枭收敛神色，淡声道：“进。”

　　屠三提着个包裹进屋，看见两个姑娘后，略显惊诧。

　　“这谁家孩子？怎么跑您这儿来了？”

　　“这我一时半刻解释不清，”赵枭接过屠三手中的包裹，回头看一眼缩在她身后的两个小人，“三儿，你先带她们回兰香阁，让我娘帮忙照看。”

　　屠三虽一头雾水，却并不多问，只是点点头。

　　长仙长月见着生人，有些害怕，直往赵枭身后躲去。

　　赵枭蹲下身来，平视两人。

　　“别怕，不是送你们回去，”赵枭轻声哄到，“你们放心跟着这位姐姐走，她是很好的人。”

　　屠三见状，也弯下腰去，爽朗一笑：“那是，跟着咱，吃好的玩好的，自在着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说动长仙长月。

　　长仙胆子大些，拉着长月走到屠三身边，屠三便笑着把她俩左一个右一个抱在怀里。

　　“三儿，别从正门走，”赵枭掀开窗户看一眼，“从后门走，别叫官役瞧见。”

　　“得嘞，您放心。”

　　说罢，颠了两下怀中的玉娃娃，三人冲赵枭扬扬手，闪身从门内出去。

　　赵枭将窗户掀开一角，直到看见三人的背影从后门消失，这才坐回椅子上。

　　她冷笑一声，从包裹里拿出一套周兰香亲手做的交领袄袍穿上，又将桌案上的冷茶泼在御赐的绯罗袍上，弄得一团糟。

　　她将衣裳团起来一股脑塞进包裹里。

　　随后，便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品茗看书。

　　至晌午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官役轻轻叩门，恭敬道：“赵老爷，包大人来访。”

　　赵枭的眼神从书上移开：“快快请大人进来。”

　　门应声而开，包延将扈从留在门外，满面堆笑地凑上来：“赵贤弟啊，昨夜休息的可好？”

　　他不经意地环视一圈，却只瞧见赵枭一人，心中虽有疑虑，却仍不动声色。

　　赵枭作揖回礼：“还要多谢包大人替我着想，不仅吩咐礼官送我到会同馆，还派人来暖床，兄长的心思，小弟真是感激不尽。”

　　包延没想到她竟如此开门见山，便也不再虚与委蛇，笑道：“那既如此，怎么只见贤弟一人在此？”

　　赵枭略作苦恼，替包延倒了盏茶过去。

　　包延道了谢，将茶接过，却并不饮茶，只是浅嗅茶香，赞许道：“好茶！”

　　赵枭笑笑：“您中意便是。若说屋中只有我一人，实在也是事出有因。”

　　“哦？”包延倾身而去，“说来听听。”

　　赵枭起身，从包裹里取出那件绯罗袍展开，原本崭新的衣裳却有一大片污渍，平白毁了一身绮罗。

　　包延大惊：“这，这可是圣上御赐，贤弟，你-----”

　　“我知大人昨夜是好意，”赵枭略显惋惜，“只是那两个粗使丫头，竟如此冒失，替我敬茶，却将这茶水泼在这绯罗袍上，烫着我也罢，却也损毁了御赐之物。”

　　“我见她二人年纪尚小，便不忍追究，只在冬夜里将其打发了出去，现如今不知去了哪里。”

　　“您也知道我是个胆小之人，昨夜一夜未眠，”赵枭凑过去给他看眼下乌青，“您看，这青痕还未散呢。”

　　包延看罢后，“哎唷”一声：“的确严重。”

　　“那如此说来，”包延若有所思瞧她，“是兄长我好心办了坏事了。”

　　赵枭看着他笑道：“兄长又何必自责，要怪也只怪挑人的奴婢罢了。再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圣上也不会发难。”

　　包延沉吟良久，才露出个笑来。

　　“那，我就多谢贤弟体恤了。”

　　赵枭躬身道：“不敢，不敢。”

　　包延将茶盏搁下，起身道：“既然贤弟昨日受惊，那不如趁此好生歇息，我就先走了。”

　　赵枭作揖相送：“大人慢走。”

　　包延大马金刀地跨出房门，才合上门，赵枭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包延冷淡又带有怒气的声音响起。

　　“混账东西，如此识人不清，还有脸担我的长随！还不快滚！”

　　“老爷，老爷---”

　　“滚！”

　　哭喊求饶声混杂着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赵枭满意地坐在位子上，细细抿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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