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

　　陶茗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魏筼宁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已经把他大脑中央处理器引燃了，他下意识想逃避，魏筼宁却抓着他不肯放手。

　　陶茗谙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筼宁哥那天护住了我，但…”

　　他残忍的话语转折点没说完，魏筼宁嘶了一声打断他：“背好酸痛。”心疼，背疼，哪哪不得劲儿。

　　“啊？筼宁哥快转过来我看看，是不是刚刚躺太久了？”陶茗谙连忙将旖旎的想法抛之脑后，他焦急道，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关心。

　　哥哥，哥哥，一口一口不停喊着，情哥哥不行吗？

　　“好。”魏筼宁酸叽叽应着，乖乖翻过身躺好，一个月多的相处，他自然指望不上翻出一点水花，唯一要求陶茗谙不要反感他就好。

　　陶茗谙撩起他的睡衣，瞅着魏筼宁健硕的背肌上还残留着淡淡淤血，默默松了口气，幸好没复发。

　　陶茗谙拧开药油瓶，一边用手耐心给他揉按着，一边问：“按的疼吗？疼的话你就吱一声，还有你要谨遵医嘱呀，一直躺着靠着会加重伤势的，不要不听话。”他嘴上那么说，按摩力度是轻柔舒服的。

　　“有点疼，我没不听话啊，小陶医生。”魏筼宁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语气比平时软了些。

　　如果忽略魏筼宁一身遒劲的腱子肉，陶茗谙真觉得他跟大狗撒娇没两样，瞧着可怜见的。

　　陶茗谙不打算放过他，喋喋不休，跟个老妈子似的一一细数他的罪证：“这些天都是我提醒你的好不好？如果我今儿没起那么早，你是不是还要跟师傅打太极，包括上次非要帮我劈竹条，右手发力太狠了，晚上给你擦药才发现又肿了，你疼你不知道说吗？嘴按到你身上干嘛的？你还说你听话…”

　　魏筼宁被他的碎嘴子可爱笑了：“好，我错了，我向小陶医生道歉，我以后都听你的话，行不行？”

　　“这是道歉的事儿吗？你哪听我的话，这些天，我说的话哪句话对你管用？…”陶茗谙奚落着，俨然变成了语言的巨人，而魏筼宁越来越小，最后成为匍匐在地的小兵。

　　他试图打断：“我让人预约好了去中美院还有故宫文化的艺术展，画展是莫奈…”
　　“甭转移话题！”陶茗谙继续唠叨。
　　魏筼宁无声笑笑，他觉得陶茗谙使劲儿数落很新奇，便任由他去了。

　　陶茗谙今晚也觉得自己话多，蛮过意不去的，毕竟魏筼宁不是他家属，他这样管教，换谁都恼。他正想着跟魏筼宁道个歉，可刚擦完手给他披上睡衣，垂眸一看，魏筼宁侧着头睡着了。
　　他的唠叨那么催眠吗？
　　唉，白说了。

　　陶茗谙给他盖好被子，没着急走，坐在原地凝视了一会儿魏筼宁，英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看起来冷淡，但是一哭或者示弱，又或者像上次洗好澡，被热气氤氲的无辜可怜模样，很是秀色可餐…

　　他不知怎的，下意识把魏筼宁比作他儿时觊觎师傅栽的牡丹，艳而饱满，危险又迷人，令他垂涎已久，蠢蠢欲动。虽然茎杆的花刺多，扎了他一两次便怕的不敢折了，但每次路过仍手痒痒的，不折下来誓不罢休。

　　他是不是生病了？绝对生病了，竟然开始肖想魏筼宁了。
　　明明心里那根名为恶心张智的刺儿并未拔出，却无可救药的对魏筼宁产生了好感。
　　非也，魏筼宁甚至完全不能和张智放在一起，因为太侮辱魏筼宁了。

　　陶茗谙前二十四年，循规蹈矩，没谈过恋爱，自诩爱情皈依佛门，如今被勾引的竟想还俗，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不仅如此，最匪夷所思的是他们仅仅相处一个月多。
　　好可怖，可怖到陶茗谙硬生生熬到一点十四分才入眠。

　　不出所料，陶茗谙第二天神气恹恹，没精打采的，站着都能睡着。

　　他半阖着眼，瞧着车窗外的魏斫年和魏筼宁谈话，他们在说什么，他听不见，只一个劲儿的点头歪倒。恍惚间，他体感自己靠到了一个软硬适中的枕头上，于是舒服地睡更熟了。

　　魏筼宁略微耷着头，细细打量着陶茗谙，这迫近的距离他先是清晰地看见陶茗谙脸上细短的绒毛，淡粉的唇微张，好似花朵的吐息。阳光打在两个人身上暖融融的，魏筼宁的鼻尖碰到陶茗谙的额发，柑橘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越看越闻，愈发惹得人心痒痒的。

　　魏斫年刚刚说什么来着？拿捏一个男人的心，先抓住他对你的崇拜心，要时而热情似火，时而冷若冰霜…什么破歪理，仅对盛职管用吧。

　　陶茗谙坐飞机睡了两小时半，等飞机降落他才被广播声吵醒，商务舱单睡着舒服，一点儿不颠簸吵闹。

　　京城的气温比江南略低了些，走出航站楼，陶茗谙即使再困也被冻的缩了缩脖子。一分钟后，一辆京A8…车牌的红旗国礼稳稳停在他们面前，他瞅着一位中年男人快步下了车，毕恭毕敬喊了魏筼宁一声魏总。

　　魏筼宁淡淡颔首，“李叔，今天麻烦了。”

　　“少爷客气了，董事长一早便念着你。”李德林笑了笑，目光扫过跟丈二和尚不着头脑的陶茗谙，心中难免疑惑，不过他没资格多问，先拉开后座的门，“大少爷快上车吧，外面风大，别冻着。”

　　陶茗谙的睡意早已被抛之九霄云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自己和魏筼宁的差距，简直云泥之别。

　　魏筼宁半推半扶将他往车里塞，低声在他耳旁说：到车上再睡，怎么今天那么困？”

　　陶茗谙堪堪回神，迷迷糊糊嗯了一声，拘谨地坐稳，车里很暖和，但他却睡意全无。

　　车开出二里地，李德林没忍住：“少爷今天带着朋友回来，您先回壹号院，还是先送这位小先生回酒店？”

　　“直接回壹号，他跟我住，我今晚回老宅见父亲。”魏筼宁这话说的平淡熟稔，却能从里听出隐隐的宣告。

　　李德林显然很是意外，他虽很少接触魏筼宁，但明了魏筼宁面上温和，内里分寸感极强。他透过后视镜瞟了一眼这位清秀的青年，暗自揣度他们的关系恐怕不简单，他收回目光，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好的，少爷。”

　　壹号院私密性极强，住这儿的明星歌手不乏其例，李德林将他们行李安置好，便匆匆回去汇报。

　　公寓楼层不高，两百多平的房屋装修并非千篇一律的冷色调，而是敞亮温馨。

　　这里很舒适，陶茗谙看起来却无所适从，魏筼宁走进开放式厨房的岛台旁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他，“累了？喝点水润润嗓子，一路上只顾着睡了。”

　　陶茗谙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同他商议：“我的房间在哪里呀？你工作我会不会打扰你，要不我去住酒店吧！”

　　“家里有两个主卧，随你挑。”魏筼宁想到什么，顿了顿，补充道：“不喜欢住这里？那趁着行李还没整理，我带你去胡同住？但是这里离美院的车程仅仅十五分钟。”

　　魏筼宁原本打算带他回小时候同爷爷一起居住的地方，但四合院和陶茗谙的伞坊没两样，况且中美院离这儿很近，他近几年频频来这住。

　　陶茗谙听完，喝进去的水差点喷出来，急声说：不用，不用，我觉得这里就挺好！”

　　再换就直捣老窝了，跟丑媳妇见公婆有什么区别？

　　魏筼宁笑了笑：“好，我今晚要回老宅一趟，晚餐你自己解决好吗？”他指了指玄关处，“门禁卡和钥匙都在里面，附近小吃街很多，如果不想下去，我让阿姨来给你做饭。”

　　陶茗谙点头如捣蒜，人都麻了。

　　华灯初上，魏筼宁走之后，陶茗谙去了附近逛一圈，京城没什么变化，只是卖小蛋糕的多了些，仅此而已。

　　他洗漱完躺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心里空空的，瞧着很是孤单。他嘴上说是奔着北京赏玩，其实也不是，大多是为了让魏筼宁没那么孤单吧。

　　北平的秋，实在是凉。

　　与此同时，魏筼宁踏入老宅书房，魏长峰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黄花梨木书案前，欣赏着墙上悬挂的一副山水画。

　　“爸。”魏筼宁出声，没什么情绪。

　　魏长峰缓缓转过身，眉宇间与魏筼宁有几分相似，但他更为深沉锐利，久居上位者的气势不怒自威。他的目光在魏筼宁脸上停留片刻，才开口：“回来了？栾云镇的初步规划我看了，想法不错，斫年跟你一起，也算有个照应，话说他今天没跟着你回来？”

　　“嗯，他脚受伤，需要静养，不过也快回来了。”魏筼宁带着戒备，他知道，这绝不会是今晚的重点。

　　“算他倒霉活该，干什么事都大气性！借此正好磨磨你们的心性！一个个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毕，佣人悄无声息地送上两杯热茶，又退了出去，书房再次安静。

　　魏长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旁敲侧击道：“这个古镇改造项目，投资不小，周期也长，集团里不少人盯着。”

　　魏筼宁不动声色：“任何大型项目都难免有争议，我会把控好，斫年会成功进董事会的。”

　　“把控？”魏长峰嗤笑一声，觑他一眼，随即把茶杯重重按在桌面上，怒斥道：“你拿什么把控？把你爹坑惨了就是你的把控？魏筼宁，我让你去栾云镇不是让你当别人的慈善家，也不是让你去递刀子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算盘珠子?魏斫年是个不争气，缺根神经的，你也是个没良心，吃里扒外的！老子怎么会养出你们两个这样的混账东西！今晚你可要好好跟我唠唠，说你到底干了什么愚蠢至极的混账事！”

　　眼看魏筼宁只言不语，他一怒之下，摔了桌上的紫砂壶，溅了一地水：“行，现在可要骨气了！你不说，我来说！外套脱了，给我跪下！”

　　魏筼宁猜到了什么，一声不吭地屈服了。

　　魏长峰起身取来竹条，狠狠抽在他背上，他字字诛讥，当头棒喝，打得魏筼宁整个人摇摇欲坠。

　　旧伤添新伤，疼，太疼了，疼的他哭了。

　　自打祖父去世后，他没怎么哭过，或在异国他乡，或总被父亲排外，或被母亲冷眼相待，人人都视他如瘟神般，避之不及。

　　第二十下，魏长峰下最后通牒：“听说你还带了一个朋友回来？那真是朋友吗？魏筼宁，你给老子记住了！你是魏家长子，做事要有分寸，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到时候谁谁都算计到了，反而飞蛾扑火一场空！”

　　“我知道了，爸，我错了。”仅且一次，他不在争。

　　“滚！没有下次！”魏长峰将带血的竹条扔到地上，顺手拿起木桌上的西装外套丢给他后，便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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