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出格之举
不得不说,陈濯这一招激将法十分管用,配合着柳昀的质疑,成功让沈撄骑虎难下。
沈撄短暂地沉默了下,心中算了算出来的时辰,倒是也差不多了,于是神色如常道:“世子说笑了,我自小生长于钱塘江畔,又怎么会吃不了鱼虾呢?”
说完当着陈濯的面夹了一只虾,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了一番,微笑回应:“世子这二十两确实花得不亏,我今日也算是品过玉盘珍馐了。”
陈濯紧紧盯着沈撄的喉咙,直到看到吞咽的动作方才真正安心。
沈撄对陈濯的眼神视若未见,没再与他纠缠,而是与柳昀攀谈起来,本就是柳昀的答谢宴,他自然也有许多话对沈撄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濯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将目光移到沈撄的手背或脖颈处。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眸色越来越深。
沈撄仍在和柳昀交谈,言及书画丹青,二人相聊甚欢,可当她为柳昀添酒时,不说手背,就连那露出手臂上也没有出现任何红疹。
陈濯暗暗捏起了酒杯,怎会如此。
当年阿宁不过半个时辰就浑身发作,除了面容外无一处幸免,绝不可能这般安然无恙。
为什么沈汲会毫无反应?
难道河虾已经不对阿宁起作用了么?
陈濯打断二人的对话:“沈兄先前说肠胃不适,不知吃了这虾后感觉如何?”
沈撄装出几分被关心的惊讶,道:“只尝了一两只,确实如世子所说无妨,倒是酒过三巡有些头晕,不及拂尘与世子海量。”
陈濯锋利地盯着她,问:“只是有些头晕么?”
“世子好似十分失望?难道这酒还有什么别的功效?”沈撄状似无辜地反问,丝毫不提虾的事,仿佛不知底细。
陈濯与沈撄那澄澈的眼睛对视着,不期然地产生了一丝动摇,是他的猜测太荒唐了么。
一旁的柳昀听沈撄这么说,忙道:“雪泡梅花酒刚喝不觉得,实则有些后劲,你头次喝,既有些头晕,那咱们今日便到这,别硬撑着。”
沈撄借坡下驴,扶着额头顺势回道:“多谢拂尘体谅,今日我怕是不能再饮了。”
柳昀大气地挥了挥袖,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我二人一见如故,这话说上三天都说不完,不急于这今晚,若是不适便早些回去休息。”
沈撄借机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拱了拱礼,有些微醺的模样:“那下次我做东,再请二位小聚,今日先告辞了。”
“路上好走,我等你信儿!”
陈濯见了也要站起来,却被柳昀一把揪住:“哎哎哎,亭砚,这你带来的酒你可得陪我喝完啊!我在府里这一个月真是闷死了,我前头和退之还没喝过瘾呢,你不能再走了……”
陈濯被柳昀绊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撄点头示意后,脚步虚浮地走出门外,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门外,原本有些微醺的沈撄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无人跟上以后立刻换了面孔,神色清明地迅速回了马车。
百灵丸的药效可能快撑不住了。
她之前搜刮了木寡道的许多丹药,其中就有这百灵丸,百灵丸可解世间大多毒素,她赴宴前为了以防万一吃了一颗。
先前她也是在赌,河虾虽不是毒物,但百灵丸应同样能延缓它起效,果不其然,她赌对了。
她吃虾时算了时辰,正是百灵丸起效之时,只是这药效撑不了太长时间,眼下虽未发出红疹,可她身上已经开始有了痒意。
这不是个好兆头。
马车内,负责打探陈濯出行所带暗卫的无疾也已归来,沈撄上车却没有问他暗卫的事,而是道:你出谷时带上木寡道的退疹方了么?
无疾一听脸色瞬时暗了下来:你怎么了?
沈撄向他解释:刚刚席上有河虾,陈濯让我吃了几只。
无疾皱起脸:又是他。之前在谷中,我就从不让你碰这些。
沈撄:他眼下还没跟来,难保之后不会登门,他做事向来出人意料,我至少得先混过今晚。
无疾越发不满:你每次和他出去,都得带点伤回来。
沈撄没心思和他争论陈濯,只强调道:退疹方?
无疾应道:方子和药材都留在了客栈,我现在就回去,先让那个小丫头给你煎起来。
沈撄点点头,又注意到什么,拍了下无疾的手臂:别小丫头小丫头地比划,人家有名字,叫月萤。
无疾:什么月亮、萤火虫的,我又不在意。
说完便撩开车帘,噌地跳上屋檐,凭借一身轻功往咸元客栈疾驰而去。
大钦不设宵禁,夜间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马车行进得并不快,无疾走后沈撄靠在车内静静醒酒。
柳昀好不容易解禁,和她又没聊尽兴,定会拖住陈濯畅饮,等陈濯脱身赶到咸元客栈,她早已喝下退疹方,应当不会有破绽。
先前打起精神应付陈濯和柳昀时,只是谎称头晕,放松下来后倒真觉得有了几分困意。
沈撄闭目养神了会,却又在迷蒙中听到了哒哒的快马蹄声,一开始她并没在意,当街纵马自有皇城司会管,可没想到蹄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而此处离咸元客栈已不到半里。
等一下,不到半里……
沈撄内心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沉声问道:“庆余,车外何人策马?”
庆余放慢车速回望:“公子,似是长宁侯世子,他是来寻您的么?”
沈撄心下一紧,怎会这么快。
是柳昀没拖住他,还是他根本连逢场作戏都不想作了?
沈撄立刻查看起身上的红疹,手臂上已密密麻麻的显现,但好在还没有蔓延到双手和脖颈处。
陈濯行事大胆,他既然追上了,定然是还心存疑虑,想要看个究竟的,与其坐以待毙等着他进马车查探,不如主动出击,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庆余,停车。”沈撄道,“你悄悄下车,去找附近的皇城司守卫,将他们引来此处。要快。”
庆余得令,将马车停在路边,翻身往被马车挡住的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陈濯也策马而至,雪白襕衫被疾风吹得翻飞,连带着束发的白色丝带也在空中张牙舞爪,紫檀木佛串则一圈一圈缠绕在他小臂上,与素日之貌截然不同。
陈濯拉紧缰绳,还没来得及下马,也还没功夫注意到溜走的庆余,沈撄便先发制人地掀起车帘,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沈撄眼睛微眯,装出一副醉酒的模样,疑惑地对陈濯道:“世子,您怎么来了?是寻我有什么急……”
陈濯却丝毫不给她周旋的时间,不等她说完,他便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抬,又将她的披风系带一解,露出细细的脖颈。
微凉的手指抚过酒后火热的肌肤,带来异样的触感。
陈濯隔着车窗,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撄,目光一寸一寸逡巡着,不肯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沈撄不慌不忙地回视,任由他瞧个够。
可那脖颈就是如月色般光洁,根本找不到一处红色的瑕疵。
怎么会……他一路疾驰,防的就是沈汲到客栈后服药,若说先前酒宴上是侥幸,可眼下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不可能不发作的。
难道……真的猜错了?
陈濯面色冷凝,眼里难得闪过了几分迟疑,街上看热闹的人也愈来愈多,外人看来陈濯举止轻挑,摸着沈撄一“男子”的下巴和脖颈不放,顿时有了指指点点。
沈撄见状借力打力,道:“世子就算喜欢在下,也不必在大庭广众下行此亲昵之事吧?且不说有碍您的名声,这大钦律令更是有云‘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众目睽睽之下世子又打算如何收场呢。”
陈濯迫于局势,不得不松了手上的劲儿,人群外渐渐有了兵甲之声,夜驳此时来报:“公子,皇城司的人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陈濯再狂妄,也不可能在没把握的境况下,顶着看客、律令、皇城司三重压力对她动手。
更何况他对外一贯维持着遁入空门、清贵自持的形象,他苦心经营多年,定然不会为了个虚无缥缈的“故人”而前功尽弃,他肯定比她更不想将事情闹大。
沈撄暗自庆幸躲过一劫,可陈濯原本松开的手却突然有了动作。
陈濯猛地拉下了她的衣领,她只觉得胸口一凉,根本来不及细想,反手便给了来人一巴掌。
啪地一声,陈濯被打得侧了脸,就连周围的看客也都双目圆睁,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沈撄怒道:“世子这是在作什么!”
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朝律令、世俗礼教、众口铄金于他而言竟统统没有半分约束么?
那个八年前和他相处了三个月的故人,真就这么重要?重要到值得他这样抛头露面、一反常态,不达目的誓不吧休?
沈撄只觉喝了几杯酒后思绪也被扰乱了,再待下去也不知陈濯还会有何出格之举,于是她撂下帘子,借着被冒犯的由头揽起缰绳脱身而去。
可留在原地的陈濯却丝毫没有挨了打的怒气和窘迫,而是望着沈撄离开的方向勾起嘴角,笑了。
其实刚刚他只将沈汲的衣襟拉到了锁骨,如果是寻常男子,丝毫不会介意,但是沈汲下意识的反抗了,且神情中还透露出了几分羞愤。
最原始的身体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平日里隐藏得再好,在酒后和出其不意的攻击下也会现出原形,原本他对于沈汲是男是女只有五成把握,今日一遭便彻底分明了。
陈濯一扫之前的阴霾,眼角眉梢瞬时有了愉悦,甚至眼底也冒出了丝丝兴奋——
没有试出来红疹也没事,至少,你同阿宁一样,都是女子。
插入书签
注:针对交通肇事行为,宋朝政府已有专门的立法,叫做“走车马伤杀人”罪。《宋刑统》规定,“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以故杀伤人者,减斗杀伤一等;杀伤畜产者,偿所减价。若有公私要速而走者,不坐;以故杀伤人者,以过失论;其因惊骇不可禁止而杀伤人者,减过失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