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TEEN:向日葵培养手册

作者:开门关门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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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五点的巴士


      深夜的练习室,连地板缝里积灰落地的声音,似乎都能撞出回声。我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看着权顺荣在镜子前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抬臂,转身,定格。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一株快要折断的芦苇。
      “我有个姐姐。”
      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色里。动作没停,但节奏明显慢了下来。
      “比我大五岁,现在在釜山大学读研究生。”权顺荣从裤袋掏出手机,解锁屏幕递给我。壁纸是一张全家福,站在最旁边的女孩戴着学士帽,笑容明亮得刺眼。“她本来可以去首尔大学的,但家里……”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权顺荣终于停下舞步,靠着镜子滑坐在地。他的运动裤膝盖处磨出了两个破洞,露出底下结痂的皮肤。
      “我爸以前做水产生意的。”他接过手机,拇指轻轻摩挲屏幕,“我当练习生那年,他听信朋友的话投资了某个养殖项目。”一声短促的冷笑,“结果血本无归,连房子都赔进去了。”
      窗外,一辆垃圾车驶过,车灯在权顺荣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我看见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和嘴角那道已经结痂的裂口。
      “那时候我刚通过月末考核,公司说可以安排转学到首尔的艺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缝,“但家里连搬家费都拿不出来,所以我……”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每天五点起床,赶第一班巴士回原学校上课。”
      我轻轻倒吸一口气。从首尔到他的家乡足足有两小时车程。
      “很可笑吧?”权顺荣突然笑了,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其他练习生午休时都在讨论哪个舞蹈老师更严格,我却在算能不能赶上末班车回家。”
      月光移到墙角,照亮了一个塞得鼓鼓的塑料袋。我认出那是便利店最便宜的三角饭团包装,已经空了。
      “现在呢?”我轻声问,“家里情况……”
      “更糟。”权顺荣从运动鞋里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展开后是银行转账记录。密密麻麻的小字显示每月固定有一笔钱汇往釜山。“姐姐的学费。”他迅速把纸片塞回去,“公司给的餐补,我省下来的。”
      我突然想起每次聚餐,权顺荣总是第一个放下筷子说饱了的人。有次夫胜宽开玩笑说他像鸟胃,现在想来,那些被推开的餐盒里还剩着大半饭菜。
      “《玻璃珠计划》本来是我最后的机会。”权顺荣突然用拳头砸向地板,指关节撞出沉闷的响声,“出道意味着固定收入,意味着姐姐不用再打三份工,意味着……”他的声音哽住了,“我妈妈不用在洗衣店每天弯腰十二个小时。”
      练习室的灯管滋滋作响,光影在权顺荣憔悴的脸上游移。我看见有液体砸在他摊开的掌心,起初以为是汗,直到听见压抑的抽气声才意识到是眼泪。
      “我明明那么努力了……”他的肩膀开始发抖,“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
      我挪过去,轻轻抱住他。权顺荣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像垮掉的堤坝般瘫软下来。他的额头抵在我肩上,滚烫的泪水浸透了我的T恤。
      “有些花开得晚。”我学着安德先生的语气,轻拍他的后背,“是为了绽放得更耀眼。”
      权顺荣抬起头,睫毛还湿漉漉的:“真的吗?”
      “真的。”我指向钢琴,“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他没说话,但微微点了点头。我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月光在黑白键上流淌,像一条静谧的河。我想了想,弹起一首简单的民谣——权顺荣家乡的船歌,他曾在休息时哼过两句。
      琴声在空荡的练习室里回荡。起初权顺荣只是安静地听,后来他的手指开始跟着节奏轻敲地板。当旋律转向副歌时,我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加入进来。
      权顺荣在唱歌。没有技巧,没有修饰,只是一个疲惫的男孩对他家乡的思念。歌声像受伤的鸟,扑棱着翅膀在月光里起落。
      我们就这样一个弹一个唱,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玻璃窗时,权顺荣已经靠着镜子睡着了,嘴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我轻手轻脚地取下挂在墙上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外套口袋里掉出一个小本子。翻开一看,是记账本,密密麻麻记着各种开支:
      「3/15 餐补——没吃午饭 +8000」
      「3/22 交通费——走路回宿舍 +2500」
      最后一页写着:「姐姐研究生学费还差1,850,000韩元」。
      我合上本子,轻轻塞回口袋。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照在权顺荣疲惫却平静的睡脸上。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闹钟提示——05:00 AM,标题写着“赶巴士”。
      这个连公司倒闭都没取消的闹钟,像某种无声的誓言。我关掉闹钟,在备注栏加了一行字:“今天休息,有人替你赶车。”
      清晨七点十分,李灿推开练习室大门的声音惊飞了窗外一群麻雀。他身后跟着睡眼惺忪的夫胜宽,Vernon的金发乱得像鸟窝,金珉奎手里还拎着便利店塑料袋,里面装着六盒草莓牛奶。
      “都安排好了!”李灿一把掀开盖在权顺荣身上的外套,动作粗鲁却轻柔,“首班车去江原道,两小时车程,刚好赶上寺庙早课。”
      权顺荣茫然地眨着眼睛,睫毛上还沾着昨晚的泪痕。晨光给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浅金色,显得那些淤青更加触目惊心。
      “什么……?”
      “散心。”夫胜宽蹲下来,递过一条热毛巾,“我妈妈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该去听听钟声。”
      Vernon已经麻利地收拾起散落一地的能量棒包装:“我查过了,那间寺庙的许愿签特别灵验。”他顿了顿,用英语补充道,“尤其是对穷得快吃土的练习生。”
      金珉奎把草莓牛奶塞进每个人手里:“过期前最后一天,特价。”他戳开自己的那盒,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奶奶病了,我想给她求个平安符。”
      练习室里的空气忽然凝住了。权顺荣捧着牛奶盒的手指微微发抖,塑料包装发出细碎的声响。我看见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开往江原道的巴士上,权顺荣靠着车窗睡着了。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淤青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Vernon悄悄把空调调高,夫胜宽脱下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姐姐……”李灿用气音问我,手指在手机备忘录上打着字。
      我摇摇头,指了指权顺荣的口袋。李灿会意,轻手轻脚地摸出那个记账本。当看到最后一行的数字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呀,这群混蛋……”他突然用英语骂了句脏话,吓得夫胜宽差点跳起来,“公司欠我们三个月的餐补!”
      金珉奎凑过来看,鼻尖几乎贴上纸页:“一百八十五万……”他掰着手指算了算,“我们六个人凑的话……”
      “我有七十万。”Vernon掏出钱包,“上周省下来的。”
      “我妈妈住院前给了我三十万。”夫胜宽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李灿咬着指甲:“我最多能拿出四十万……”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我。我摸出手机,调出银行APP——安德先生上周汇来的生活费还剩五十万。正要开口,权顺荣突然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不用……我自己……”
      我们僵在原地,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但权顺荣只是换了个姿势,又沉沉睡去。
      李灿默默把记账本塞回去,转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阳光照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倔强的轮廓。
      山门前的石阶被晨露浸得湿滑。权顺荣走在最前面,脚步虚浮却坚定。寺庙的钟声从山顶传来,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据说要诚心数完一百零八下钟声,”夫胜宽喘着气跟上,“烦恼就会随钟声消散。”
      金珉奎已经跪在了第一座佛堂前,双手合十的样子笨拙又虔诚。Vernon站在许愿树下,仰头看着那些随风飘舞的木牌。李灿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支香,分给每人三支。
      权顺荣站在主殿前,盯着匾额上的汉字发呆。阳光穿过古老的屋檐,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我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递过写好的许愿牌。
      “写点什么吧。”
      他接过木牌,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表面,突然转身走向角落的案台。我们默契地没有跟上去,只听见钢笔尖划过木头的沙沙声。
      当权顺荣回来时,眼睛红得像兔子,但嘴角是上扬的。他把木牌反扣着挂上树枝,转身走向敲钟的地方。
      我们依次挂上许愿牌。夫胜宽写着“妈妈早日康复”,金珉奎的是“奶奶长命百岁”,Vernon用英文写下“Make our music heard(让我们的音乐被听到)”,李灿的牌子最简洁,只有两个字母“SY”,后来他告诉我,那是“顺荣”(Kwon Sun Young)的缩写。
      我的木牌两面都写满了字,正面是意大利语的“Per la famiglia di shun rong ”(为了顺荣的家人),背面是韩文的“?? ?? ????”(我们一起出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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