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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暗流与试探
王夫的日子,没我想的那么舒坦。
爹穿着那身绣着繁复纹路的王夫袍服,坐在偏殿里,对着几卷竹简,愁得眉毛都快打结了。
一个老内侍弓着腰,在旁边慢悠悠地念着:“…丙字号库房,上月支取桐油十斛,灯芯五百束,今核余量,桐油仅剩…”
爹听得眼皮打架,忍不住打断:“等等!桐油…十斛?那得点多少灯啊?咋用得这么快?”
老内侍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板无波:“回王夫,宫中各处廊道、殿宇,每夜需点灯数百盏,加之祭祀、夜宴等额外用度,十斛尚属俭省。”
爹张了张嘴,没词了。他对“斛”这单位根本没概念。
他求助似的看向坐在下首的我。
我摇摇头,我也听不懂。
爹挠挠头,换了个问法:“那…往年这时候,都用多少?”
老内侍这才微微抬眼,瞥了爹一下:“往年账目,需调阅旧档。且各年情形不同,难以一概而论。”
爹被噎得够呛,挥挥手,让老内侍先下去。
人一走,爹就瘫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娘的…比刨一天地还累…听都听不懂…”
我给他倒了杯水:“爹,慢慢来。至少现在没人敢明着给咱甩脸子了。”
这倒是实话。
下午,爹被叫去参加一个什么议事。
回来的时候,脸拉得老长。
“咋了爹?又不顺心?”
爹一屁股坐下,气得直哼哼:“顺心?顺个屁!一帮老狐狸,说话绕八百个弯!”
“说的那个…那个跟北边几个寨子换盐铁的事,吵吵半天,屁都没吵出来!”
“李宰相那边的人,说要用上等皮子换,说啥…显示国力?巴朗将军那边的人,说用粮食换实在,皮子咱自己也不够用…”
他学着那些大臣的腔调,气得脸通红。
“我就说了一句,能不能问问那些寨子,他们到底想要啥?缺皮子还是缺粮?或者要点别的?”
“结果呢?”我问。
爹更气了:“结果?李宰相那边那个山羊胡,摸着胡子笑,说‘王夫殿下心系民生,其情可嘉,然邦交之道,岂可如同市井买卖般随意询价?有失国体’!”
“他娘的!老子就是市井出来的!怎么着了吧!”爹狠狠捶了下桌子,震得茶杯乱跳。
我赶紧看看门外,还好没人。
“爹,消消气。他们就是看不起咱。”
“看不起?”爹瞪着眼,“看不起也得办事啊!光耍嘴皮子,盐铁能自己飞来?”
发完火,爹又蔫了,嘀咕着:“唉…要是陛下在就好了…她肯定有主意…”
女王最近忙于军务,接见将领的次数多了,召见爹的次数少了。
爹这王夫,当得有点像个摆设。
过了两天,宫里头筹备一个小庆典,需要采买一批绸缎装饰。
这事不大,按理说不用爹操心。
但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亲自过问。
管事的宦官把报价单呈上来,爹一看,眼珠子又瞪圆了。
“一匹云锦要十两银?抢钱啊!”他在京城茶馆听过说书先生讲物价,对这个有点概念。
那宦官陪着笑:“殿下,这是宫里头用的上等货,一直是这个价儿…”
爹不信邪,让我偷偷去王寨里的市集打听。
我一打听,同样品质的,市集上最好的铺子,也就七八两顶天了。
爹拿着我打听来的价格,去找那管事宦官。
宦官一点也不慌:“殿下,市集上的货色,怎可与宫内用度相比?采买之事,历来如此,经手环节多,损耗…”
爹听着那套官话,忽然笑了。
他想起以前在村里,村长家买砖瓦,也是这么糊弄人的。
他没再争辩,扭头走了。
第二天,爹跑去求见女王。
女王正在看沙盘,头也没抬:“何事?”
爹先行了个南疆礼,才沉声说:“陛下!宫中采买绸缎,价格虚高!草民…臣请旨,让几家绸缎铺子把样品和报价都送进来,比比看!谁又好又便宜,就用谁的!”
旁边侍立的几个官员和内侍,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女王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诧异,还有…一点点兴趣?
“货比三家?”她重复了一句。
“对!货比三家!”爹来了劲,“咱买东西不都这样吗?凭啥宫里头就得当冤大头?”
大殿里一片寂静。
几个老臣想开口反驳,看看女王的神色,又憋了回去。
女王沉默了片刻,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准了。”
就两个字。
爹喜出望外,磕了个头:“谢陛下!”
这事儿就这么办了。
几家绸缎铺的老板被召进王寨,战战兢兢地呈上样品和报价。
爹不懂绸缎好坏,但他会看人,会听音。
他让那些老板自己说自家货哪好,然后让他们互相看对方的货,挑毛病。
几个老板一开始还客气,后来争红了眼,互相揭短,价格也一降再降。
最后爹选了一家质量不错、价格公道的,比原先的报价省了近三成。
整个过程,爹没耍什么心眼,就用了他最熟悉的市井法子。
但效果出奇的好。
省下的钱不多,但意义不同。
消息传开,王寨里议论纷纷。
有人说王夫胡闹,有失体统。
也有人说,王夫实在,知道给宫里省钱。
巴朗有一次碰见爹,难得地笑了笑,说了句:“殿下此法,虽直接,却有效。”
爹高兴了好几天。
但他也没傻到以为这就站稳了脚跟。
李宰相那边的人,看他的眼神更冷了。
有一次,爹晚上从议事殿回来,路过一处花园假山。
忽然,顶上松动的石头哗啦啦掉下来好几块,差点砸到他!
幸亏我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石头擦着他肩膀落下。
爹吓得脸都白了,抬头看,假山上黑影一闪,没了踪影。
“儿啊…”爹声音发颤,“这…这是意外还是…”
我看着那落石的位置和假山的高度,心里发寒。
“爹,不像意外。”
爹没说话,盯着那堆石头,眼神一点点变狠。
“娘的…没完了…”
从那天起,爹更加小心。
吃食让人先试,出门必定带上我和侍卫,走路都绕着高处和屋檐。
他也开始更用心地观察宫里的人。
哪个内侍眼神躲闪,哪个小吏说话吞吞吐吐,他都默默记下。
他甚至让我没事就在王寨里各处转转,听听那些侍卫、宫女私下聊什么。
“儿啊,咱不能瞎,不能聋。”爹对我说,“得知道谁是人,谁是鬼。”
我也开始留心了。
我发现,巴朗统领的侍卫大多对爹还算恭敬,但李宰相府上出来的人,眼神里总带着点别的东西。
有一次,我在练武场跟几个年轻侍卫切磋。
我力气大,反应快,虽然招式粗糙,但也能打个有来有回。
一个叫岩刚的侍卫头领,看着挺严肃,偶尔会指点我两下。
“小王爷,力气是够,下盘得稳点。”他拍拍我的腿。
我问他:“岩刚大哥,你说,怎么才能让人怕你?”
岩刚愣了一下,看看左右,低声说:“光让人怕不行,还得让人服。光有刀子不行,还得有脑子。”
我似懂非懂。
晚上我跟爹说了这话。
爹琢磨了半天,点点头:“这话在理。光靠陛下护着,不行。得自己立起来。”
怎么立?爹还没想明白。
但他开始尝试了。
女王偶尔问起民间琐事或农事,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能提出点简单的建议。
有一次说到某个寨子牲畜病死多,爹居然建议让巫医别光跳大神,试试他老家用的一种土方子烟熏消毒。
女王听了,没说话,但后来听说,那法子真试了,好像有点效果。
爹一点点地,笨拙地,用他仅有的那点东西,在这冰冷的王宫里,试着撬开一点缝隙。
我知道,爹心里还是怕,但他不说了。
他开始学着看那些他根本看不懂的文书,听那些绕来绕去的话,然后夜里自己琢磨。
有时候半夜醒来,我看见他还在油灯底下,用炭笔在木板上画只有他自己懂的符号。
“爹,睡吧。”我小声说。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点血丝,却闪着光。
“儿啊,爹好像…摸着点门道了。”
“啥门道?”
“当官…好像跟种地也差不多。”他咧嘴一笑,有点苦涩,又有点得意。
“你得先看看地是肥是瘦,再看看天是晴是雨。”
“不能傻干,也不能不干。”
“最重要的是…得让地里长出庄稼。”
“有了收成,说话才硬气。”
我看着爹,觉得他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那个爹,但心里头,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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