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逐光

　　高考那两天的天气异常闷热，像是憋着一场巨大的雷雨。
　　许明御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安排，亲自开车送季若虞去考场。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他没有说什么“别紧张”、“好好考”之类的废话，只是在到达考点，她准备下车时，把她提前准备好的透明文件袋亲手递给她。
　　“正常发挥就行。”
　　他看着前方，声音平稳。
　　“考完我在老地方等你。”
　　季若虞接过文件袋，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手指，心里一颤，低低地“嗯”了一声，开门下车，汇入了汹涌的考生人流。
　　她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车还停在原地，黑色的车窗阻隔了视线，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看着她。这种感觉，让她慌乱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一些。
　　考试的过程像一场梦。
　　笔尖划过答题纸的沙沙声，窗外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还有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关于未来的决绝。
　　是的，决绝。
　　她最终还是瞒着他，在最后确认志愿的时刻，偷偷修改了第一志愿。
　　那是一个远离本市、几乎在地图另一端的北方大学。
　　距离虽然遥远，专业却是她喜欢的英语，录取分数线不是太高，以她预估的分数，很有希望。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任性，甚至有些忘恩负义。他为她规划好了最稳妥的道路，海大或华大，在本市，有他照应，她可以继续安稳地待在他的羽翼之下。
　　可是，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个雨夜他失控的吻，那句“我会想你”，司晴温柔却刺眼的笑容，还有他日益加深的沉默和压抑……
　　所有这些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几乎要窒息。
　　她必须离开。
　　离开他的生活，离开这场让她心痛又迷茫的困局。或许只有距离足够远，时间足够长，她才能理清自己混乱的心绪，才能真正学会独立，而不是永远做那个需要他庇护、只会给他带来麻烦的“小侄女”。
　　交上最后一份试卷的刹那，季若虞没有感到预期的轻松，反而有一种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虚脱感。
　　走出考场，外面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许多考生和家长挤在门口，喧闹一片。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依旧停在早上下车的位置。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车边，正低头看着手机。雨水在他伞沿形成断线的珠帘，他挺拔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
　　他似乎心有灵犀般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
　　季若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的情绪瞬间涌上眼眶。
　　她慌忙低下头，快步跑向他。
　　他迎上来几步，将伞大部分倾向她，为她拉开车门。她钻进车里，身上带着潮湿的水汽。
　　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幕。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雨刮器规律摆动的声音。
　　“怎么样？”
　　他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听不出情绪。
　　“……还行。”
　　她小声回答，手指紧张地抠着安全带。
　　之后便又是一路无话。
　　他似乎很疲惫，闭着眼睛假寐。季若虞偷偷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一种即将离别的悲伤。
　　她知道，当录取通知书到来的时候，就是他们之间这场无声战争爆发的时候。
　　回到公寓，雨还在下。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刚出电梯，却看到一个人影正吊儿郎当地靠在他们公寓门口——
　　是许明朗，许豪那个不学无术的亲生儿子，许明御名义上的“弟弟”。
　　许明朗穿着一身刺眼的名牌，头发挑染成夸张的颜色，看到他们，咧开一个充满戏谑的笑容。
　　“哟，大哥，回来啦？哦，还有咱们的小侄女？高考考得怎么样啊？”
　　他语气轻浮，目光在季若虞身上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一圈。
　　许明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将季若虞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许明朗：“你来干什么？”
　　“啧，大哥你这什么态度？”
　　许明朗夸张地摊摊手，“我可是奉老爷子的命，来给你送新婚贺礼的！这么大的喜事，怎么着也得庆祝庆祝吧？”
　　他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却透着俗气的礼盒，硬塞到许明御手里，然后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老爷子说了，让你……今晚就搬回老宅去住。司晴小姐那边，也已经通知了。这新房嘛，自然得提前适应适应，总不能委屈了新娘子，是吧？”
　　他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向许明御，同时也将一旁的季若虞刺得遍体鳞伤。
　　新婚贺礼？
　　今晚就搬走？
　　老宅？
　　新娘子？
　　每一个词都像惊雷，炸响在季若虞的耳边。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抓住了许明御的衣角，身体微微颤抖。
　　许明御接过那个礼盒，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盒子捏变形。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下颌线绷得死紧，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度危险的低气压。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用那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许明朗。
　　许明朗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干笑了两声，扔下一句“礼物送到，我就不打扰大哥……和小侄女的二人世界了”，便吹着口哨，得意洋洋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个刺眼的红色礼盒，还在许明御手中，像一个巨大的嘲讽。
　　季若虞抓着他衣角的手，无力地滑落。她看着那个礼盒，又看看许明御冰冷而压抑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这么快。
　　连最后这点…苟延残喘的时光，都要被收走了。
　　他就要……
　　彻底离开这个他们共同生活了不算长却刻骨铭心的公寓，去往他的“新房”，迎接他的“新娘子”了。
　　他会有属于自己的新家庭，而她，即将成为那个…外人…
　　巨大的绝望，如同窗外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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