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之骸

　　垂直通风井内，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吞噬了一切光线。只有归档者手中那个微弱的光源，在下方极远处如同摇曳的萤火，勉强勾勒出锈蚀梯道的无限延伸感。上方，被他们抛在身后的金属隔板外，沉闷的撞击声和能量武器的嘶鸣并未停歇，反而变得更加狂躁——莫里斯的人显然不打算轻易放弃。
　　“跟上！别往下看！”归档者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冷静得与这险境格格不入。他攀爬的速度极快，动作精准得像一台机器。
　　苏芮紧随其后，她显然习惯了这种环境，如同壁虎般灵巧。
　　李维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冰冷的金属梯级硌得手生疼，每一次移动都引得整个老旧的梯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和震动，仿佛随时会解体。他不敢向下看，那无尽的黑暗深渊散发着致命的吸力。脑海中，那些刚刚被强行灌输的、关于测试体崩溃、父亲抗争、系统冷酷的残酷画面仍在不断闪回，与眼前的危险交织，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干净制服的数据维护员了。他是一个承载着真相的逃亡者，一个被系统追捕的“资产”，一个可能引发末日的“钥匙”。这份重量，几乎要把他从这摇摇欲坠的梯子上压垮。
　　爬了不知道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归档者突然停下。
　　“梯道终止了。”他平静地宣布。
　　光源向上移动，照亮了上方的情况。梯道的顶端并非出口，而是被一大片扭曲变形的金属格栅和坍塌的岩石堵死了，只留下一些狭窄的、不足以让人通过的缝隙。冷风夹杂着更多的尘埃从缝隙中灌入。
　　“死路？”苏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下方的追兵声音似乎更近了。
　　“设计图上这里应该通往一个旧的勘探隧道。”归档者用光源仔细扫描着堵塞物，“看来地质活动或者过去的爆炸导致了坍塌。”
　　他伸出手，指关节在一块看起来相对松动的岩石上敲击了几下，侧耳倾听回声。“结构不稳定。强行爆破或挖掘可能引起更大规模的坍塌。”
　　绝境。
　　上有堵截，下有追兵。他们被困在了这垂直的钢铁坟墓里。
　　“那怎么办？退回去跟那些‘清洁工’硬拼吗？”苏芮的能量刀握紧了，但谁都明白那是以卵击石。
　　归档者没有回答，而是将光源对准井壁。墙壁并非完全光滑，布满了废弃的线缆管道、支撑架和冷凝管，同样锈蚀严重，但或许……
　　“横向移动。”他做出了决定，“侧下方十一米左右，有一个旧的检修通道入口，被一块隔热板遮挡了。那是唯一可能的出路。”
　　十一米。在近乎垂直、无处着力的光滑井壁上横向移动十一米。下方是百米深渊，梯道老旧不堪，而追兵随时可能突破下来。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先行，固定锚点。”归档者没有丝毫犹豫，开始行动。他像一只谨慎的蜘蛛，手脚并用，利用一切微小的凸起和管道作为支撑点，缓慢而稳定地向侧下方移动。每一次试探都极其小心，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另外两人的心弦。
　　李维的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擂鼓。他看着归档者逐渐远离的身影，感觉冰冷的恐惧攥紧了自己的心脏。他做不到。他绝对做不到。
　　苏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恐惧，她靠近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听着，系统维护员。看着我的动作，模仿我。只关注下一个抓握点，只想着移动一厘米。别想下面，别想上面，别想那些狗屎数据！就想着一厘米！明白吗？”
　　她的眼神在微光中灼灼发亮，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纯粹生存意志。
　　李维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重重点头。
　　这时，归档者已经成功抵达了目标位置，他用某种工具撬开了那块隔热板的一角，确认了后面的通道。“通道畅通。过来，一个一个来。”
　　苏芮率先行动。她的动作比归档者更加轻盈，带着一种野性的韵律，风险极高，却异常有效。她很快也安全抵达。
　　现在，只剩下李维一个人留在冰冷的梯道上。下方的噪音更近了，甚至能听到清晰的指令声。
　　“快！”苏芮焦急地催促。
　　李维闭上眼睛，将苏芮的话在脑中重复。只关注下一个点。只移动一厘米。
　　他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第一根凸出的管道。冰冷的触感让他一激灵。他松开紧紧抓着梯道的手，将身体重量缓缓转移过去——
　　吱嘎！那根管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锈屑簌簌落下！
　　李维的心脏瞬间停跳！身体僵在半空，冷汗瞬间湿透全身。
　　“别停！它撑得住！快！”苏芮的声音传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李维猛地一咬牙，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一个电缆固定栓，脚试探着踩在一个狭窄的边缘上。他像一只笨拙的蜗牛，开始极其缓慢地横向移动。每一厘米都如同跨越刀山，肌肉因极度紧张而酸痛颤抖。他的世界缩小到了指尖触碰的那一点冰冷，和下一次微不足道的移动。
　　下方的追兵似乎已经突破了隔板，光线和嘈杂的人声从梯道下方涌上！
　　“发现目标！在井壁上！”
　　一道能量光束擦着李维的脚底射过，打在对面的井壁上，溅起一团刺眼的火花和熔化的金属！
　　李维吓得差点脱手！
　　“快啊！”苏芮尖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归档者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从应急通道口探出身，将一个巴掌大的、闪烁着红灯的装置用力扔向了梯道下方追兵的方向！
　　那装置在空中发出尖锐的蜂鸣！
　　“震荡波！闭眼！”归档者厉声警告！
　　轰！！！ 一声低沉的、并非爆炸而是纯粹冲击波的巨响在井内爆发！强烈的白光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伴随着能震碎内脏的低频冲击！
　　梯道上的追兵顿时发出一片惨叫和混乱声，攻击戛然而止。
　　这突如其来的援助为李维争取到了最后的机会！他借着这短暂的混乱，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猛地向通道口扑去！
　　苏芮和归档者同时伸出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拖进了狭窄的检修通道！
　　李维瘫倒在通道内，如同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走！震荡效果持续不了多久！”归档者迅速将那块隔热板拉回原处，尽可能遮蔽入口。
　　三人甚至来不及喘息，立刻沿着这狭窄、低矮、布满灰尘的检修通道向前爬行。身后，追兵的怒吼和混乱声被逐渐隔绝，但危险远未结束。
　　他们暂时逃脱了围困，但代价是彻底暴露了行踪，并且消耗了宝贵的资源和体力。
　　前路依然黑暗，通往未知。
　　李维在爬行中，回头望了一眼那被挡在身后的隔热板。
　　刚才那一刻，归档者本可以独自和苏芮离开。但他选择了冒险救援。
　　这个冰冷的“归档者”，似乎并非完全没有“非理性”的行为。
　　这个念头，连同苏芮刚才那句“只想着移动一厘米”，一起在他劫后余生的心中，投下了一丝微弱却复杂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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