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在144小时内爱上我

　　“何易。”她平静地问，“在你眼里，这座城市是不是就像这个模型一样？一堆可以被计算的地价、容积率和投资回报率？”

　　何易没有回答。

　　金拉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我带你看到的那些，弄堂里的馄饨，黄浦江上的轮渡，评弹馆里的吴侬软语……能让这个模型，在你眼里，变得有温度一点点。”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是彻底的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的清醒。

　　“现在我明白了。你从来都不在看风景，你只是在采集数据而已。而我，可能也只是你这次考察项目里，一个比较有趣的行为模式比较复杂的数据样本，对吗？”

　　何易的身体微微一震。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是他的助理打来的越洋电话。

　　“何先生，很抱歉这么早打扰您。”助理的声音有些焦急，“关于您祖父的那件事，我们查到了一些新的线索。您之前提到的那家恒通营造厂，我们通过一些旧的工商档案，找到了它当年的注册地址。那个地址，现在……”

　　助理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信息。

　　“现在是一家私房菜馆。名字很特别，叫金家厨房。”

　　“金家厨房？”

　　何易突然想起了昨晚，金拉家厨房里，那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味道。

　　他追问道，“这家营造厂的创始人，叫什么名字？”

　　“档案有些模糊，只能看清一个姓……”助理回答，“姓何。叫何……什么亭。”

　　何易觉得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他祖父的名字，就叫何建亭！

　　“最关键的是，何先生，”助理的声音变得更加兴奋，“我们通过一份当年的员工名册，找到了一个可能还健在的营造厂老师傅的家属。她今年快九十了。她手里，可能还保留着一些当年的照片！”

　　“她叫什么？住在哪里？”何易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助理报出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当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何易整个人如遭雷击。

　　而那个地址，正是他前天，和金拉一起去过的那条充满了馄饨香气和市井喧嚣的梦花街。

　　所有看似无关的数据点，在这一刻，瞬间串联了起来。

　　恒通营造厂、何建亭、梦花街、王阿姨、金拉……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金拉，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震惊和混乱。

　　他以为，他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

　　却没想到，他自己，从一开始，就身处在一个他完全无法计算的巨大的数据模型之中。

　　而金拉……她到底是谁？她在这场横跨了半个多世纪的谜题里，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倒计时，还剩29小时。

　　助理在电话那头还在兴奋地说着什么，但何易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金拉……”他挂掉电话，声音干涩，几乎是梦呓般地叫了她的名字。

　　金拉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眼中流露出关切。

　　何易看着她，眼神里却充满了审视。

　　他一字一句，艰难地问道，“卖馄饨的那个老人家……她是不是叫王秀珠？”

　　金拉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的无法掩饰的震惊。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原来，是真的。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恒通营造厂。”他又吐出了一个名字，死死地盯着金拉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你以前就知道这个名字，对吗？”

　　面对他的问题，金拉没有躲闪。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的眼神，反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沉静了下来。那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带着悲伤和无奈的平静。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你还是知道了。”

　　“所以...”何易的声音艰涩而刺耳，“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从机场那个偶然的替换，到武康路，再到梦花街的馄饨，甚至……昨晚那个吻。所有我以为的意外，其实全都在你的计划里。对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金拉看着他，眼神里是巨大的被深深刺伤的失望，“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处心积虑、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的心机女人？”

　　“难道不是吗？”何易被心中那股被欺骗的怒火和失望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地反问。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展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金拉扬起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而何易的左脸上，迅速浮起了一个淡红色的指印。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何易愣住了。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金拉眼中那两行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的眼泪。

　　那眼泪里，没有算计，没有伪装，只有最纯粹的被误解后的委屈和心碎。

　　“何易！”金拉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哽咽，“你那套引以为傲的逻辑和数据，就是这么审判别人的吗？”

　　“是！我承认！”她抬起手，胡乱地擦了一把眼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在接到公司那个紧急任务，看到你名字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王秀珠是我的外婆！我从小，就是听着恒通营造厂的故事，听着何家那位天才工程师的故事长大的！”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我外婆等了你们家一辈子！她在等一个道歉，在等一个解释！当年你祖父不告而别，带走了所有图纸和资金，留下一个烂摊子，让我外公他们那些老伙计，背了一辈子的黑锅和骂名！”

　　何易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祖父不告而别？带走了资金？这和他脑海里那个因为时局动荡被迫远走他乡的悲情形象，完全是两个版本！

　　“我原本，只是想借着这个工作的机会，接近你，了解你，然后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些过去的事情，告诉你。”金拉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滑落。

　　“我以为，你和你祖父是不一样的。我看到了你的严谨，你的原则，甚至你的温柔。我开始动摇，我开始犹豫，我甚至开始喜欢上你这个混蛋！”

　　“我不想让上一辈的恩怨，来破坏我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这点东西。所以我选择不说，我在等，等你这该死的144小时结束，等你完成你的工作，我们只是何易和金拉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一切！”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泣不成声：“可你呢？你用你那套自以为是的的逻辑，给我定了罪。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无法被你计算的情感，都是一场骗局？是不是所有主动向你靠近的人，都是别有用心？”

　　展厅里巨大的城市模型，静静地伫立着，像一个沉默的见证了一切的巨人。

　　何易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金拉的话，将他那套刚刚才勉强重建起来的逻辑大厦，摧毁得片甲不留。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伤害了她。用他最引以为傲的、也是最伤人的武器。

　　“对不起……”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时，感到如此的无力和苍白。

　　金拉却只是惨然一笑，她缓缓地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爱恋，没有了失望，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被彻底耗尽的平静。

　　“不必了，何先生。”

　　她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安全的、却又让他心如刀绞的距离。

　　“我们的兼容性测试，到此为止了。”

　　“很抱歉，您的算法，和我的世界不兼容。”

　　说完，她便转过身，没有再流一滴眼泪，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展示馆。

　　金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出口的光亮里，整个巨大的展厅，瞬间变得空旷而死寂。

　　何易独自一人，站在那座精致的城市模型前。左边脸颊上，那记耳光带来的灼痛感，远不及他的心脏被某种更尖锐的东西狠狠撕裂开来的疼痛。

　　“不兼容。”

　　她最后那句宣判，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那套引以为傲的战无不胜的逻辑体系，将他引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用最精准的数据，做出了最错误的判断，然后用最冷静的言语，对他唯一想要靠近的人执行了最残酷的刑罚。

　　他搞砸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迈开僵硬的脚步，走出了规划馆。

　　上海的午后，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措。

　　他的144小时，还剩下最后一天。

　　他的行程单上，还剩下最后一个考察点。

　　但是，他的导游，那个唯一能为这座冰冷的钢筋水泥城市，注入灵魂和色彩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掏出手机，点开那个他已经很熟悉的号码，却迟迟没有按下拨通键。他能说什么？道歉吗？

　　他那句苍白的“对不起”，在那样深的伤害面前，显得何其可笑。解释吗？他所有的解释，都只会变成对他那套可悲的逻辑的又一次辩护。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一个地址——梦花街。

　　他必须去了解清楚。

　　当何易再次站在梦花街的巷口时，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馄饨摊依旧热气腾腾，王秀珠正围着围裙，手脚麻利地为客人们下着馄饨。她的脸上，带着那种被岁月磨砺出的慈祥而平和的笑容。

　　何易在巷口站了很久，像一个近乡情怯的罪人，迟迟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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