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缝

作者:瓶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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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七月的风裹着暑气吹进机场大厅,中央空调的冷风与外界热气碰撞,在玻璃幕墙内侧凝出一层薄薄的水雾。陈守彦站在到达口3号立柱旁,左手捏着两个草莓味冰淇淋,包装袋表面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浸湿了深色牛仔裤膝盖处的布料,晕出一小片深色痕迹。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停留在半小时前的聊天界面——余渐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带着冒爱心的星星表情:“马上要起飞啦,等我落地就去找你吃火锅,微辣哦!”

      他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下那个星星表情,回复的“好,我在机场等你,给你带了冰淇淋”还停在输入框上方,却迟迟没等到对方的已读提示。广播里原本循环的登机提醒突然中断,尖锐的电流声刺得人耳膜发紧,随后传来工作人员刻意压稳却难掩慌乱的声音:“紧急通知,本市飞往海滨市的CA207航班,于起飞后三十分钟失去雷达信号,初步确认发生空中事故。请该航班乘客家属即刻前往服务台登记信息,后续进展将实时播报。”

      周围瞬间陷入短暂的寂静,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慌乱的脚步声。陈守彦捏着冰淇淋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包装袋被捏出刺耳的褶皱声,奶油顺着袋口溢出,沾在他的指缝间,黏腻得让人烦躁。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失态地奔跑或呼喊,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落在服务台上方闪烁的“旅客服务”标识上,脚步平稳得像是要去物理实验室做实验。

      排队登记时,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与余渐的聊天记录。从三月植物园的合照——照片里她举着樱花气球,发梢沾着花瓣,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到四月期中考试后她发来的“物理考了85分!多亏你给我讲题”;再到上周她拍的错题本照片,红笔标注的“这里要注意洛伦兹力方向”旁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他指尖划过屏幕,每一条都看得格外认真,仿佛要把这些细节都刻进脑子里,连手机屏幕反光晃得眼睛发酸,都没舍得移开视线。

      “您好,请问要查询哪位乘客的信息?”服务台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余渐,女性,身份证号XXXXXX。”陈守彦报出信息时,声音没有一丝颤音,只是喉结在领口下极快地滚了一下,“她今天乘坐CA207航班,计划14点抵达海滨市。”

      工作人员对着电脑键盘快速敲击,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他抬头时,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忍:“先生,系统显示余渐女士确为本航班乘客。刚刚接到搜救团队的最新通知,航班已确认在城郊山区坠毁,机身损毁严重……机上所有乘客及机组人员,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刺进陈守彦的心脏。他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目光落在工作人员递来的事故确认单上,指尖沿着“余渐”两个字的轮廓轻轻划了一遍。纸页边缘锋利,不小心划破了指腹,淡红色的血珠渗出来,落在“乘客状态:遇难”那栏,晕开一小片浅红。他却像没察觉疼痛似的,只是轻声问:“遗物什么时候可以认领?”

      “目前只找到部分随身物品,需要登记家属联系方式,后续整理完毕会第一时间电话通知您。”工作人员递来登记本和笔,“麻烦您填写一下家属信息。”

      陈守彦接过笔,笔尖在“家属关系”一栏顿了两秒。他和余渐还没来得及告诉双方父母他们在一起的事,上次去她家吃饭,也只是以“同学”的身份。最终,他在那栏写下“朋友”,字迹和他平时写物理公式一样,工整得没有半点歪斜,连笔画的轻重都和往常别无二致。

      走出服务台时,他在大厅拐角处遇见了赶来的余渐妈妈。阿姨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攥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余渐的聊天界面,看见陈守彦的瞬间,眼泪就涌了出来,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守彦,渐渐她……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她昨天还跟我说,要给你带海滨市的草莓蛋糕,还说回来要跟我讲你们去吃火锅的趣事……”

      陈守彦扶住阿姨颤抖的肩膀,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依旧平稳:“阿姨,您先别着急,我已经登记了信息,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您。我们先去休息区坐会儿,我去买杯热饮,您胃不好,不能一直站着。”他记得余渐说过,阿姨喝奶茶不爱放糖,特意让店员做了无糖的热红枣茶,还加了温,递过去时特意提醒:“阿姨,温度刚好,您慢点喝。”

      接下来的三天,陈守彦每天都会去机场服务台询问遗物进展,其余时间则留在余渐家帮忙。他帮阿姨整理余渐的房间,把她的课本和笔记按科目分类放好,连作业本上的橡皮屑都仔细扫干净;他陪阿姨去超市买东西,记得余渐说过阿姨爱吃的全麦面包放在货架第三层,还会主动拎起沉甸甸的购物袋;晚上阿姨睡不着,他就坐在客厅陪她聊天,说的都是余渐在学校的趣事——比如她晨读时总偷偷吃草莓糯米团,被老师发现后脸红得像苹果;比如她物理题做对时,会兴奋地给他塞一颗糖,说“这是奖励你的”。他说得平静,仿佛余渐只是去了另一个城市,过几天就会回来,阿姨却在这些细碎的回忆里,一次次红了眼眶。

      周五下午,陈守彦接到了机场的电话,说遗物已经整理完毕,可以去认领。当时他正在余渐的房间里整理物理笔记,摊开的错题本上,余渐用红笔写的“这道题我做了三遍才会,你也要加油呀”还清晰可见。他把笔帽轻轻扣在笔上,将错题本放进抽屉最里面,又把余渐送他的星星笔记本放进书包,才拿起外套出门。

      遗物认领处设在机场旁边的临时办公点,房间里摆着一排排灰色的收纳袋,每个袋子上都贴着乘客的名字。陈守彦找到标着“余渐”的袋子,指尖在上面顿了两秒,才拉开拉链。里面是余渐常背的浅粉色帆布包,包带有些磨损,上面的星星挂件链条断了一节,却还牢牢地挂在包带上;包里的樱花花瓣相框裂了一道缝,粉紫色的花瓣粘在玻璃上,像凝固的泪滴;他送她的星星项链躺在包底,吊坠被摔得变了形,银色表面磨出了划痕,却依旧能看出星星的轮廓;最底下压着一个浅粉色的笔记本,是他生日时余渐送的,封面画着两个小人——女孩穿着浅粉色连衣裙,男孩穿着浅灰色卫衣,手里捧着草莓蛋糕,旁边还画着一棵开满樱花的树。

      陈守彦坐在长椅上,慢慢翻开笔记本。前面几页是余渐写的英语笔记,单词旁边都标着有趣的记忆方法,比如“strawberry(草莓)可以记成‘ straw(稻草)+ berry(浆果)’,像稻草上结的浆果”;中间夹着几张照片,有他们在植物园拍的合照,有她偷偷拍的他低头做题的样子,还有一张是两人的手牵在一起,背景是飘落的樱花;最后一页是余渐昨天写的字,字迹带着她一贯的柔软:“今天要去见陈守彦啦,要给他带他喜欢的草莓蛋糕,还要跟他说,我好像比上周更喜欢你了。对了,火锅要微辣,不能让他吃太多辣,他胃不好。”末尾画的笑脸,嘴角还翘着,像在等他的回应。

      陈守彦捏着笔记本的手指终于有了力气,指节泛白,手背青筋隐隐凸起。他把笔记本按平,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里,又将项链、相框一一摆好,拉链拉得和来时一样紧,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完成的约定,都好好藏起来。走出办公点时,外面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没有打伞,只是抱着那个灰色的收纳袋,沿着路边慢慢走,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全是余渐的笑脸——她第一次跟他说“谢谢”时红着脸的样子,她靠在他肩膀上看星星时眼里闪着光的样子,她吃草莓慕斯时嘴角沾着奶油的样子……

      余渐的葬礼定在周日,那天雨下得很大。陈守彦穿着黑色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余渐送他的星星手链——那是她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说“这样我们就有情侣款啦”。他手里捧着余渐的遗像,照片是去年春游拍的,她站在樱花树下,手里举着粉紫色的气球,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糖。他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步伐均匀,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在棺材下葬时,弯腰把那个浅粉色笔记本和星星项链放了进去,动作轻得像怕吵醒熟睡的她。

      葬礼结束后,余渐妈妈把一个铁盒交给陈守彦,盒子表面印着樱花图案,是余渐最喜欢的那款。“这是渐渐房间抽屉里的东西,她总说要亲手交给你,现在……你拿去吧,留个念想。”阿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红肿得厉害。

      陈守彦接过铁盒,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回到家,把铁盒放在书桌上,慢慢打开——里面是一沓便签纸,每张上面都写着物理公式,旁边画着星星或樱花,有的还标着“这道题陈守彦容易错,要提醒他”;还有一个未拆封的草莓味糖果,包装纸上印着小小的星星,是余渐每次奖励他的那种;最底下压着一张没写完的信纸,只写了半句:“陈守彦,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等高考结束,我们一起去看海好不好?”后面的字迹被墨水晕开,像没说出口的告白。

      陈守彦把便签纸一张一张整理好,放进余渐送他的星星笔记本里,又把那颗草莓糖放进笔袋——以前余渐总说“做题累了就吃颗糖,甜一点就有动力了”。他翻开物理课本,开始做题,遇到电磁复合场的题目时,会下意识地停顿几秒,以前余渐总在这时候凑过来,指着题目问“这步是不是应该先分析受力”,现在没人问了,他只能自己对着题目,轻声把解题步骤念出来,仿佛她还坐在旁边,听得认真。

      晚上,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雨。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余渐以前说话的语气。他拿出手机,调出与余渐的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地看,从最初的“这道物理题能教教我吗”,到后来的“明天一起去图书馆吧”,再到“我好像喜欢你”,每一条都带着青春里最纯粹的心动。他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下语音输入,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余渐,今天的物理题我都会了,你放心。草莓蛋糕我替你吃了,很甜,和你一样。”

      没有回应,只有手机屏幕暗下去时,映出他眼底深藏的悲伤。他把手机放在书桌上,拿起余渐送他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今日完成物理题10道,正确率100%。余渐,我记得你说过,想和我一起考上A大,我会替你实现这个约定。”笔尖顿了顿,他又在后面画了个小小的星星,和余渐以前画的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陈守彦像往常一样,每天早起去图书馆学习,中午会去那家他们常去的甜品店,点一份草莓慕斯,坐在靠窗的位置吃——以前余渐总坐在这个位置,说“这里能看到外面的樱花树,好看”;下午会做物理题,遇到不懂的地方,会对着余渐的错题本琢磨很久,仿佛她还在身边给他讲解;晚上会整理笔记,把重要的知识点写在便签纸上,贴在书桌前,上面标着“余渐说这个很重要,要记住”。

      八月中旬,陈守彦去了一趟植物园。晚樱已经谢了,只剩下翠绿的枝叶,湖边的天鹅还在,悠闲地游着泳。他沿着上次和余渐走的路,慢慢走了一遍,在那棵大樱花树下,他看到了一片掉落的樱花花瓣,像去年他们在这里拍照时那样。他弯腰捡起花瓣,放进余渐送他的笔记本里,轻声说:“余渐,今年的樱花谢了,明年我还来,替你看。”

      九月开学,陈守彦回到学校。林晓看到他,红了眼眶,递给他一个笔记本:“这是余渐放在我这里的,她说等开学给你,里面是她整理的英语作文模板。”陈守彦接过笔记本,封面是浅粉色的,和他那个一样,里面是余渐工整的字迹,每篇作文模板旁边都标着“陈守彦写作文容易跑题,要提醒他扣题”。他把笔记本放进书包,轻声说:“谢谢。”

      上课的时候,老师提到《春日里的星光》,说那是余渐写的最好的一篇作文,问谁愿意读一下。陈守彦举起手,声音平稳地念着:“三月的植物园里,晚樱开得正盛,粉紫色的花瓣落在他的发梢,像撒了把碎糖。他递来热豆浆时指尖的温度,帮我挡风吹时倾斜的肩膀,还有拍照时认真找角度的模样,都像星光一样,落在了我的青春里……”

      念到最后一句“我想,这就是青春里最美好的样子,有他在,每一天都像有星光”时,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他抬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像去年余渐站在樱花树下时的样子。他知道,余渐虽然离开了,但她的样子、她的温柔、她的爱意,会像星光一样,永远留在他的青春里,照亮他以后的路。他会带着她的希望,好好努力,考上他们约定好的大学,去看他们没看过的海,完成他们没完成的约定——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也是他活下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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