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通道向下延伸，台阶由粗糙的石块砌成，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滑。空气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陈旧气息，与上方图书馆的尘埃味截然不同。唯一的光源来自叶苍纪不知从何处取出的一枚鸽卵大小的石头，那石头散发着稳定的、冷白色的微光，刚好照亮两人脚下有限的范围。
　　许庄舟沉默地跟在叶苍纪身后，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他的感官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敏锐，能听到彼此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脚下偶尔踩碎沙砾的细微声响。通道两壁触手冰凉，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
　　向下走了大约两三分钟，台阶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叶苍纪举起手中的光石，冷白的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勾勒出一个近似圆形的地下石室轮廓。
　　石室不大，约莫一间普通教室大小。中央有一个类似祭坛的方形石台，上面空无一物，但刻满了密密麻麻、比图书馆古籍上更加古老繁复的符文。四周的石壁并非光滑，而是凿出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壁龛，里面摆放着一些物品——卷轴、残破的武器、奇特的骨骼碎片、甚至是某些无法辨认材质的容器，大多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散发着沉寂的气息。
　　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储藏室，或者说，避难所。
　　“这里是岚城建立之初，最初的‘守护者’们留下的地方。”叶苍纪的声音在密闭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回音，“比上面的学校历史要久远得多。”
　　他走到中央的石台前，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的符文，金色的瞳孔在冷光下审视着。“影兽与夜行者，都曾是‘守护者’的一员。至少在盟约破裂之前。”
　　许庄舟没有靠近石台，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壁龛里的物品。在“真实之眼”的残存感知下，这些死物身上大多萦绕着极其微弱的能量残留，有些平和，有些锐利，也有些带着不祥的阴冷。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石室最内侧的一个壁龛上。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的金属匣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却散发着一股让他血脉微微悸动的熟悉感，同时又夹杂着一丝属于叶苍纪的、冷冽的铁锈气息。
　　“那是什么？”许庄舟指向那个匣子。
　　叶苍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微动。“盟约的残片，以及……监视的记录。”他走到那个壁龛前，并未直接触碰匣子，而是示意许庄舟过来。“猎魔人近期的活动并非偶然。岚城附近，有东西苏醒了，或者被吸引了。这东西扰动了能量场，就像黑暗中点燃的篝火，会吸引来所有的飞蛾，包括那些以清除‘异类’为己任的猎魔人。”
　　许庄舟走到他身边，近距离看着那个黑匣。那股交织的熟悉与陌生感更加强烈。“什么东西苏醒了？”
　　“不确定。可能是被封印的古老存在，也可能是某种不该被制造出来的‘器物’。”叶苍纪的目光落在黑匣上，“这里的记录显示，能量异常是从城西的旧工业区开始出现的，大约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许庄舟心中计算着，那正是他易感期开始变得不稳定的时期，也是叶苍纪转学来的时间点。这绝非巧合。
　　“猎魔人协会的目标，是清除所有非人存在。他们不会区分善恶，只区分种族。”叶苍纪的声音冷了几分，“一旦他们确认岚城存在异常，并且有‘异类’活动，大规模的清洗行动只是时间问题。你和我，都在他们的名单上。”
　　许庄舟沉默着。他自幼被父亲告诫要隐藏身份，深知猎魔人的危险。但他从未想过，威胁会如此迫近。
　　“你带我下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为了所谓的‘联盟’？”许庄舟看向叶苍纪，试图从那双金色的眼眸中读出更多。
　　“是为了让你知情。”叶苍纪与他对视，目光坦然，“联盟与否，取决于你。但我需要你知道，危险并非臆想，它真实存在，并且正在靠近。独自应对，我们都很可能被逐个击破。至少，在应对共同的威胁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他的话语理智而冷静，不带任何情感绑架，只是陈述事实。这反而让许庄舟更容易接受。
　　“城西旧工业区……”许庄舟重复了一遍这个地点，“你想去调查？”
　　“能量异常是源头，也是线索。或许能找到是什么吸引了猎魔人，甚至可能找到避免冲突的方法。”叶苍纪顿了顿，“当然，风险很高。”
　　许庄舟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石壁。他讨厌这种被卷入麻烦的感觉，但更讨厌被动等待威胁降临。叶苍纪提供了信息和方向，虽然动机未明，但至少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什么时候去？”
　　叶苍纪对于他几乎未做犹豫的提问似乎并不意外。“明天是周六。晚上。”
　　许庄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临时组成的调查计划。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黑色的金属匣子上。“这里的记录，我能看吗？”
　　叶苍纪摇了摇头：“上面的禁制很强，强行打开会触发警报，甚至可能毁掉里面的东西。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拥有缔约双方的血脉之力，同时开启。”叶苍纪看着许庄舟，“这就是盟约的约束。”
　　许庄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夜行者与影兽的血脉。他和叶苍纪。
　　石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冷白的光晕中，两个少年的身影被拉长投在刻满符文的石壁上，仿佛古老预言中走出的剪影。
　　最终，许庄舟率先移开了目光，转向通往地面的通道方向。“该上去了。”
　　他需要时间消化今晚接收到的庞大信息，也需要为明天晚上的行动做准备。至于那个需要双方血脉才能开启的黑匣，以及背后可能隐藏的更深秘密，现在还不是时候。
　　叶苍纪没有阻拦，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台阶向上走去。
　　重新回到图书馆顶层，月光依旧清冷。叶苍纪熟练地关闭了书架后的暗门，一切恢复原状，仿佛刚才的地下探险只是一场幻梦。
　　“明天傍晚，校门口见。”叶苍纪说完，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古籍区。
　　许庄舟独自站在窗前，看着下方沉睡的校园。开启了“真实之眼”后，即使现在收敛了能力，他眼中的世界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不一样的滤镜。那些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他已然知晓。
　　他抬起手，看着已经彻底愈合、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的手背。叶苍纪的药膏，他展示的“真实”，他提供的线索……这一切都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而许庄舟正一步步走入其中。
　　但他别无选择。未知的危险迫在眉睫，而叶苍纪，是目前唯一能提供答案和力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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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的校园比平日安静许多。高三的补课在下午四点结束，学生们陆续离校。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与即将降临的夜幕交织。许庄舟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运动服，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他气息内敛，眼神比平日更加沉静。
　　叶苍纪也已经到了，同样是一身深色便装，背着一个不大的黑色双肩包。他靠在门柱上，看到许庄舟，只是微微颔首。
　　没有多余的交流，两人默契地朝着城西旧工业区的方向走去。
　　旧工业区位于岚城的边缘，曾经是城市的经济支柱，如今已然没落。废弃的厂房如同钢铁巨兽的残骸，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中，窗户大多破损，露出黑洞洞的内部。锈蚀的管道和铁架纵横交错，地面上杂草丛生，偶尔能看到废弃的零件和垃圾。
　　越靠近工业区，许庄舟体内那股潜藏的力量就越发活跃，并非躁动，而是一种警惕般的苏醒。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异常能量场，混乱而阴冷，与图书馆地下石室里那些暗色“污秽”的气息有些相似，但更加鲜活和……具有侵蚀性。
　　叶苍纪显然也感知到了。他放慢了脚步，金色的瞳孔在暮色中微微亮起，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能量源在深处。”叶苍纪低声道，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类似罗盘的金属仪器，指针正轻微但稳定地指向工业区核心地带。
　　两人避开主干道，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深入这片废弃之地。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破旧铁皮发出的呜咽声，以及他们踩在碎石和杂草上的细微声响。
　　随着深入，那种阴冷的能量场越来越强。许庄舟甚至能看到，在一些废弃厂房的阴影里，凝聚着比图书馆所见更加浓郁、几乎形成实质的暗色能量团，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小心，”叶苍纪忽然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前方一栋最为高大的厂房，“里面有东西。”
　　那栋厂房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嘴。而从那里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最为强烈和混乱。
　　许庄舟屏住呼吸，调动起血脉之力，“真实之眼”悄然开启。望向前方厂房时，他心头一凛。
　　厂房内部，并非完全的黑暗。在“真实之眼”的视野里，里面充斥着翻滚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暗色能量流，而在能量流的中心，隐约有一个更加深邃的、不断扭曲变化的“核心”。更让他警惕的是，在厂房周围，散布着几道锐利的、带着明确敌意和净化气息的能量印记——属于猎魔人。
　　“猎魔人已经来过了。”许庄舟压低声音，“或者，还在里面。”
　　叶苍纪点了点头，眼神凝重。“里面的那个‘核心’……很不稳定。像是某种未完成的召唤，或者……泄露的封印。”
　　就在这时，厂房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非人的嘶吼！那嘶吼声中充满了痛苦与狂躁，同时引动了周围所有的暗色能量，如同沸水般剧烈翻腾起来！
　　“不好！”叶苍纪脸色微变，“里面的东西被刺激到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数道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从厂房的不同角落迅捷地窜出，他们手中握着闪烁着银光或符文的武器，动作训练有素地组成包围阵型，目标直指厂房内部那发出嘶吼的存在。
　　是猎魔人！他们果然在这里！
　　而猎魔人的行动，似乎彻底激怒了厂房内的那个“核心”。一股更加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冲击如同涟漪般从厂房内部扩散开来！
　　“退！”叶苍纪一把抓住许庄舟的手臂，迅速向后方一块巨大的水泥掩体后撤去。
　　能量冲击扫过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地面的杂草瞬间枯萎焦黑，连锈蚀的金属都发出了被腐蚀的“滋滋”声。
　　躲在掩体后，许庄舟能听到厂房内传来的激烈打斗声、猎魔人的呵斥声、以及那非人存在的疯狂嘶吼。能量碰撞的光芒不时从厂房的破窗中透出，将周围映照得忽明忽暗。
　　“现在怎么办？”许庄舟看向叶苍纪。他们的本意是调查，而非卷入战斗。
　　叶苍纪紧盯着厂房的方向，金色的瞳孔中光芒流转，似乎在快速分析着局势。“那个‘核心’很不正常，不像是自然诞生的东西。猎魔人恐怕处理不了，反而可能让它彻底失控。如果让它爆发，整个工业区，甚至波及到城区边缘，都可能被这种混乱能量侵蚀。”
　　他转头看向许庄舟，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必须介入。不是帮猎魔人，而是阻止那个东西失控。”
　　许庄舟看着厂房内越来越狂暴的能量波动，以及隐约传来的猎魔人似乎陷入苦战的闷哼声，知道叶苍纪的判断很可能是对的。放任不管，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对猎魔人的忌惮，点了点头。“怎么做？”
　　叶苍纪从背包里迅速取出几枚刻画着银色符文的金属短桩，递给许庄舟两根。“这是禁锢桩。找机会，靠近那个‘核心’，将桩子钉入它周围的能量节点，我会从另一边配合，尝试构建一个临时封印场，强行压制它。”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需要直接面对那个狂暴的未知存在以及可能敌我不分的猎魔人。
　　许庄舟接过冰冷的金属短桩，感受着上面流转的、与叶苍纪力量同源却又不同的能量。他没有丝毫犹豫。
　　“好。”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更多言语，同时从掩体后闪出，如同两道鬼魅，借着废弃设施和阴影的掩护，从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栋危机四伏的厂房潜行而去。
　　夜幕彻底降临，废弃工业区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而风暴的中心，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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