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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亲爱的妈妈
从校门口往宿舍走的路上,秦勤的脚步很慢。
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去确信,感觉自己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
秦勤感觉自己这么久的奋斗,全都白费了。
“戒同所?那是什么地方?”他在网上搜了搜,冒出来的几张图片几乎都有经过AI处理的痕迹,努力营造出温馨、和谐的氛围。
只不过,里面的每张色彩鲜艳的脸都透着诡异的油光。
“这。”秦勤的心揪了起来,怎么学校像开玩笑似的,就因为一点点传言就决定把他送到那边啊。
档案已经转走,怕不是没有回头路了。
他有点喘不上来气,坐在路边,很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旁边路过的两个学生带着高一的肩章,看见了他,很不自然地走出了个向外弯的大拐角,看样子对秦勤避而不及。
秦勤耷拉着眼皮,听到了那两个学弟对他的议论。
“哎,他怎么还没走啊?”
“估计已经被退学了吧,我爸说同性恋可是很脏的,他们身上都会有病毒……啧,还是躲远点吧。”
“就是,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死。”
秦勤皱了皱眉头,有些生气,说的什么话啊。
就算不去争辩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的这件事,就单纯从他们刚才提的“病毒”,他就有一大堆话想说。
那些不洁身自好的群体经过高危性行为,是会携带艾滋病毒,可是那绝不是同性恋所专属,“同性恋身上都带病毒”这一结论更是无稽之谈,他们话语审判中信誓旦旦的高傲与自信又是从何而来呢。
哦,照这么说,一个人喜欢上了同性,那一秒钟身上就会布满病毒?
高一的学生,不知道上过多少节自然科学课,竟然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
那两个学弟还叽叽喳喳地碎嘴子议论着。
“说什么死死死的,你死不了,放心吧。”
“就是觉得脏,我有洁癖的。”刚开始说话那男生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了酒精喷雾。
“呲呲、呲呲……”小喷瓶的声音让秦勤有点心烦,他在心里暗骂那喷瓶学弟神经病,同时闭上了眼睛,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情。
“呲呲。”小喷瓶的声音好像忽然变近了。
“嗯?“秦勤吸了吸鼻子,那股呛人的酒精味竟然近在眼前。
“卧槽,他醒了,快跑。”他没看清这人是刚才的哪一个,不过眼疾手快地捉住了眼前这位过来挑事的傻叉学弟。
“你你你!你放开我,还有,别过来!”那个学弟拼命地挣扎着,“我说,你要是识相就尽早放开我,要不我爸……”
“哦,你爸是李刚?”秦勤笑了一下,“真没兴趣跟你拼爹,不过我身上可有致死的同性恋病毒,奉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男生被他吓得,抖得很厉害,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秦勤松开了手,他惊恐又意外地看看自己的胳膊,又看看面前的人。
“还不快点滚?”秦勤轻声说。
“啊——”爹宝男玩了命地逃掉了。
秦勤看着前面的一条路,看热闹的,好奇的,议论的,什么样表情动作的同学都有,就是没一个人相信他。
他忽视掉了那些各异的眼光,一边往宿舍走,一边在教务系统里查了查,自己的学籍已经被抹除,查不到了。
“行,看来还真的要换个地方住了。”秦勤的心情说不上什么滋味,反正是不太好受。
他叹了口气:“戒同所会是什么地方,和监狱有区别吗?”
从“满绩点天才学生”到“病毒同性恋阶下囚”。
这个跨度,大概没有人比他更不幸。
他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事,比现在这种情况更糟糕。
更糟糕的情况他想不到,可是马上就发生了。
宿舍的门突然被哐哐哐地大声敲响:“儿子!你在吗?开门!”
熟悉的声音,秦勤的脑仁一下子就开始疼了,他双手搓了搓脸,眼前金星乱飞。
“给妈开门啊儿子!”哐哐哐的声音震得他有些心悸,秦勤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过去打开了宿舍门。
“儿子,听说你……”妈妈的大嗓门在走廊里甚至都有了回声,秦勤把她拉进屋里,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给那些从旁边或是对面宿舍伸出来的愤怒的脑袋们道歉。
“那个,对不起啊,我让我妈……”秦勤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个男生惊呼,“天,是那个同性恋!”
“卧槽。”此起彼伏的卧槽中,眼前的那些脑袋消失了,他们的门都几乎同步地砰一声紧紧关了起来。
“……小点声。”秦勤说完了后半句,吸吸鼻子,“行吧,看来你们不介意。”
他回身看着妈妈笑了一下,这边的学习压力太大,加上特招班学生多上好几倍的竞争压迫感,他已经小半年没和妈妈见面了。
估计教务处和他说完了安排以后,按照惯例通知了家长。
不过也好,在进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状态的戒同所之前,他起码能有个机会和妈妈当面告个别。
“妈,你来了?”秦勤坐在了妈妈对面的床上。
妈妈坐在他的书桌上,一脸黑沉:“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学习,别的不想吗?”
“妈,其实不是……”秦勤叹了口气,“这都是别人造谣,我没有……”
“住口,你这个不孝子。”妈妈哐地捶在了桌子上,上面的水杯抖了抖,从桌面滚落。
秦勤伸手接住,把杯子放回桌上,他看到妈妈眼中的那丝心疼消失了。
哦,原来不是心疼我,水杯都比你亲生儿子值得心疼。
“你说说你,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是不知足,你你你,你气死我了,你搞那……那种事情做什么!”发觉妈妈就连气急了的时候,也依旧对同性恋那三个字难以启齿。
“能不能听我说完啊。”秦勤没来由地开始烦躁。
可能是因为眼前的妈妈又开始黏黏呼呼地抹起了眼泪:“天呐,老天爷!这可怎么办啊!今天中午正吃完饭准备下地干活,没想到就接到老师的电话,说你在学校做那种事情,遭学校开除了……咱们家可怎么办啊!给你打电话不接,我实在没办法了,坐老乡的车出了蚂蚁沟乡,然后又搭客车,那客车站的人人多的啊,差点……”
秦勤浑身难受,他接了杯水递过去:“妈,要不你先歇歇?喝点水。”
“差点就没找过来,还有一天的农活也没干……”妈妈怔怔地看着那杯水,抱怨的声音一点点变小,渐渐不说话了。
秦勤松了口气,把水杯塞到了妈妈的手里,准备等她稍微冷静一会,再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讲给她听。
妈妈眼神直直地看着他校服胸前的标志,语气飘忽:“儿子,你跟妈说实话,这回,学校是不是只是把你送到那边关几个月,然后就又能回来读书了?”
秦勤看着妈妈的眼神,他很想面不改色地撒谎说“是”,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妈妈看着他摇了摇头,眼神瞬间灰暗了下来,又问了一句:“那研究所的事情……”
“也没戏了。”秦勤小声地说,感觉很愧疚。
他看着眼前的妈妈像木头人偶一样僵硬地站了起来,把水杯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桌子上。
“啪——”
秦勤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摸了摸左侧的脸颊,热辣辣的,太阳穴砰砰跳动。
“砸锅卖铁供你读书,结果就做这种事情?”妈妈大声呵斥他:“跪下!”
秦勤依旧站着看着她。
“好啊,现在你长大了,胆子肥了……我我我”妈妈满屋子地找东西想要打他,可是这宿舍里没什么东西,她就抄起一本练习册卷成卷,在秦勤的头脸肩重重地打了起来。
秦勤并没反应,就任由着她打。
妈妈打累了,又开始抹着眼泪数落他:“你不仅把咱们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妈,这里没人认识咱家都谁谁谁。”秦勤在旁边坐下,自己拿起水杯喝了两口。
“那咱们家的未来……”妈妈和语气和刚才一样,又开始了。
秦勤无奈地笑了一下:“那是我的未来,我自己还没开始哭呢,你倒哭上了。”
妈妈震惊地盯着他,似乎想不到从小百依百顺的孩子竟然会这么直接地忤逆她。
片刻后,她摆摆手:“算了,句句都是为你好,可是你一句都听不进去……”
“为我好?……你是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吗?”秦勤冷冷地说,“从进屋到现在,你刚才那整番话,哪句话能给我提供一点帮助了?自己说说?”
“你怎么能这么和妈妈说话!说你的话,哪句话讲错了!?只有亲人才会对你这样讲话!那是为了不让你走歪路!”妈妈嘭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狠狠地瞪着他。
“手不疼啊?……算了,你觉得能解气就行。”秦勤不再搭理她,拎出了自己的大旅行袋,开始收拾行李。
“你干嘛呢?”妈妈见自己软硬都不见效,语气竟然温和了起来。
秦勤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叠着衣服:“去戒同所总得带几件穿的,提前收拾收拾。”
“别。”妈妈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儿子,这事就真的没有余地了吗?这样,要不你再去和老师道歉,说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你现在就去。”
“妈,没用的。”秦勤把衣服扯了回来,继续折着。
“怎么可能?只要你老实一点,这,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妈妈还是不信邪地问。
“别说了行吗,这事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秦勤把叠好的几件衣服放进旅行袋,又在书桌上整理着。
他的眼前,教导主任那一刻的眼神,始终挥之不去。
妈妈又凑了上来:“那这样,儿子,妈去道歉,妈妈替你给他跪下,学校怎么可能不收你呢?当年,他们的校长和老师拿着卷子,亲自来咱们家门口……”
秦勤有点想从窗户上跳下去。
“这样,明天妈去找那个什么主任,实在不行你带妈去校长办公室,闹一闹没准就解决了……”
秦勤轻声地说:“你再怎么闹也是没用的,学校已经把我的学籍清除了。”
“啊?”妈妈的眼泪又是说来就来,她往地上一坐,又开始哭,“从小到大没缺你吃没缺你穿,什么最好的都给了你……现在,呵,真是把你惯的,养废了。”
“嗯,你们就当我死了。”秦勤整理好书本,特意把之前整理的那些学校资料也带上。
这话一出,小小的宿舍,空气仿佛凝固了。
“……算了,你好自为之吧,进所里好好改造,没准还能出来。”
得到不可能再更改的通知之后,秦勤的母亲认清了现实,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直接走掉了。
秦勤把需要带的个人物品大致装好,剩下的东西全是一中发给他的,他不想带走,打算明天把床单被套洗洗原样放好,就当是做个告别了。
妈妈过来这么一折腾,他说不上的疲惫,下楼想去超市买个面包垫垫肚子。
刚出宿舍楼门,秦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今天他拎住那小崽子的爹不是李刚,不过还真的在努力向李刚靠拢,不知道这位鼎鼎大名的领导说了些什么话,戒同所的车已经停在宿舍楼下等他了。
“不愧是’四大名爹’的接班人。”他没往超市走,转身上楼,去拿自己刚整理好的旅行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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