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自那次图书馆无声的对视后，许庄舟和叶苍纪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僵持。许庄舟不再刻意回避叶苍纪的存在，但也没有任何主动接触。他像一座孤岛，固守着自己的边界，同时暗中观察着那片名为“叶苍纪”的、同样孤寂的海域。
　　叶苍纪则一如既往，扮演着完美转校生的角色。他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列，尤其在历史和古文方面展现出惊人的造诣，引得老师频频赞许。他独来独往，除了必要的课堂互动，几乎不与任何人产生交集。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和疏离，让他身上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吸引着好奇的目光，却也阻隔着真正的靠近。
　　许庄舟体内的躁动并未平息，但似乎随着他对那种“渴求”的逐渐熟悉，以及有意无意地保持与叶苍纪之间一个相对稳定的距离，变得可控了一些。他依旧会去图书馆顶层，翻阅那些晦涩的古籍，试图拼凑出关于“契约之血”和“影兽”的更多信息，但收获寥寥。那被撕去的一页，像是一个刻意留下的谜题。
　　平静，在一周后的化学实验课上被打破。
　　那天的实验内容是银镜反应。空气中弥漫着氨水轻微刺鼻的气味。许庄舟和叶苍纪被分在同一组，这是自开学以来，他们第一次被安排进行需要直接合作的课堂活动。
　　实验台前，两人各自忙碌，几乎没有语言交流。叶苍纪负责配置银氨溶液，动作精准利落，器皿在他手中如同被驯服的精灵。许庄舟则清洗试管，准备热水浴。
　　一切按部就班，直到叶苍纪在加热试管时，旁边一组的学生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手臂。试管倾斜，少量滚烫的、含有硝酸银的溶液溅出，有几滴落在了许庄舟正在调试酒精灯的手背上。
　　“嗤——”一声轻微的灼烧声。
　　几乎是瞬间，一股尖锐的、不同于普通烫伤的剧痛从手背传来，伴随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腐蚀灵魂的冰冷感。许庄舟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
　　被溅到的皮肤立刻泛红，并迅速浮现出细微的、如同灼烧般的黑色痕迹。
　　硝酸银溶液对普通人也有腐蚀性，但对吸血鬼而言，银是天然的克星。即使只是微量，接触皮肤带来的痛苦也远超常人。
　　许庄舟的脸色瞬间白得吓人，额角渗出冷汗。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发出更失态的声音。周围的同学被这意外惊动，纷纷看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撞人的学生慌忙道歉。
　　叶苍纪的反应极快。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器具，一把抓住许庄舟受伤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挣脱。他的眼神在接触到许庄舟手背上那异常反应的灼痕时，骤然变得锐利。
　　“去医务室。”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许庄舟想挣脱，但那剧痛和银质带来的虚弱感让他一时使不上力。而且，在叶苍纪抓住他手腕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气息似乎透过接触点传来，奇异地将那灼热的痛感压制下去少许。
　　他没有再挣扎，任由叶苍纪半扶半拽地拉着他，迅速离开了实验室。留下身后一片惊疑不定的目光和老师的询问声。
　　去往医务室的走廊空无一人。
　　刚一脱离众人的视线，叶苍纪便停下了脚步。他没有松开许庄舟的手腕，另一只手却迅速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像是金属药盒的东西。打开，里面并非药片，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清凉气味的膏体。
　　“别动。”叶苍纪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口吻。他用指尖蘸取了一点膏体，不由分说地、极其轻柔地涂抹在许庄舟手背的灼痕上。
　　那膏体触肤冰凉，瞬间缓解了大部分疼痛，更让那蔓延的黑色痕迹停止了扩散。
　　许庄舟怔住了。他低头看着叶苍纪专注涂抹的动作，对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异常稳定。那股清凉的气息并非错觉，正是从这膏体中散发出来，其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叶苍纪血液的铁锈味。
　　“这是什么？”许庄舟的声音有些沙哑。
　　“特制的缓解剂。”叶苍纪没有抬头，仔细地将膏体涂抹均匀，“能中和银毒，加速愈合。”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你有效。”
　　涂抹完毕，叶苍纪才松开手。许庄舟看着手背上那层透明的薄膜，以及下方明显好转的灼痕，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叶苍纪似乎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连应对银质伤害的特效药都随身备着。
　　“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许庄舟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叶苍纪。
　　叶苍纪合上药盒，放回口袋，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有备无患。”他看向许庄舟，“你的体质特殊，在实验室这种地方，风险更高。”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许庄舟并不相信。这“无患”准备得太过精准。
　　“为什么帮我？”
　　叶苍纪与他对视，深褐色的眼眸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我说过，你的选择权在你手里。但在你做出选择之前，我不希望因为意外导致天平倾斜。”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尤其是在，你还没有看到‘真实’之前。”
　　“真实？”许庄舟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联想到了古籍中“破妄见真”的描述。
　　叶苍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手伤无碍的话，没必要去医务室了。普通医生处理不了这个。”他看了一眼许庄舟的手背，“药效持续六小时，之后痕迹会自然消退。”
　　他说完，转身似乎准备离开。
　　“等等。”许庄舟叫住他。
　　叶苍纪停下脚步，侧身回望。
　　许庄舟抬起那只被妥善处理过的手，目光紧锁叶苍纪：“你所说的‘真实之眼’，到底是什么？”
　　这是他从古籍中看到的，也是叶苍纪间接透露的信息。他需要更直接的答案。
　　叶苍纪沉默了片刻，走廊尽头的窗户投进光线，在他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边缘，似乎比常人更加浓重，并且微微扭曲了一下。
　　“今晚熄灯后，”叶苍纪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图书馆，古籍区。”
　　他没有等许庄舟回应，说完便径直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许庄舟站在原地，手背上清凉的药膏仍在持续发挥着作用，驱散了银质带来的痛苦，却点燃了他心中更旺盛的探究之火。
　　叶苍纪在邀请他，去触碰那个被隐藏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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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岚城一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陷入一片寂静。月光透过云层，为校园内的建筑披上一层清冷的银纱。
　　许庄舟悄无声息地翻过宿舍区的矮墙，如同暗夜中的影子，避开了巡逻的保安，来到了图书馆楼下。顶层古籍区的窗户，有一扇虚掩着。
　　他利落地攀上外墙的水管，身形矫健，几个起落便来到了窗边，轻轻推开，闪身而入。
　　古籍区内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高大的窗户倾泻进来，在布满灰尘的书架和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陈旧纸张的味道愈发浓重。
　　叶苍纪已经在那里了。
　　他站在一扇月光恰好能照到的窗前，背对着入口，身姿挺拔。听到许庄舟进来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清晰地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不再是白天里偶尔掠过的微光，而是稳定地、非人地亮着。
　　“你来了。”他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回音。
　　许庄舟走到他面前不远处停下，保持着警戒的距离。“我来了。‘真实之眼’是什么？”
　　叶苍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向窗外，俯瞰着夜幕下的校园。“看。”
　　许庄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熟悉的校园夜景——路灯勾勒出的路径，沉睡的教学楼轮廓，远处宿舍区零星的灯火。
　　“用你的血脉之力去看，”叶苍纪的声音引导着他，“不要只用眼睛。感受它，就像你感受对血液的渴望一样。”
　　许庄舟微微蹙眉，但还是依言尝试。他闭上眼，放缓呼吸，将注意力从视觉剥离，转而调动起体内那股潜藏的力量。起初有些滞涩，但很快，一种奇异的感知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校园依旧是那个校园，但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墙壁上，地面上，甚至空气中，浮现出了无数淡薄的能量流。有些是残留的、属于学生们的微弱情绪印记（兴奋、焦虑、疲惫），有些是建筑本身沉淀的古老气息，还有一些……是扭曲的、不规则的、如同污渍般的暗色斑块，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冷感。
　　而在图书馆本身的结构上，他看到了更加复杂的东西——一些若隐若现的、由微弱光点连接而成的古老符文，像是某种保护性的结界，其中一些符文的结构，与他家中藏书里记载的吸血鬼防护法术有相似之处，但更加古老和强大。
　　“这是……”许庄舟震惊地看着这超乎寻常的景象。
　　“能量残留，情绪印记，结界脉络，还有……‘污秽’。”叶苍纪的声音平静地解释，“这就是表象之下的‘真实’。你的血脉赋予你感知它们的能力，而契约之血，能帮你真正‘看见’。”
　　他转向许庄舟，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如同燃烧的冷火：“这就是‘真实之眼’。窥见世界表象之下的痕迹与规则。”
　　许庄舟久久无法言语。他一直知道世界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但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见”这隐藏的层面，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那些暗色的“污秽”斑块，让他本能地感到厌恶和警惕。
　　“那些暗色的东西是什么？”
　　“负面能量的凝聚，绝望、痛苦、恶意的残留……或者，是某些黑暗存在活动后留下的‘痕迹’。”叶苍纪的目光扫过那些暗斑，“它们通常无害，但积累过多，或受到吸引，可能会滋生麻烦。”
　　他顿了顿，看向许庄舟：“现在，再看我。”
　　许庄舟依言将“真实之眼”的焦点集中在叶苍纪身上。
　　下一刻，他看到了更加惊人的景象。
　　叶苍纪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纯粹的黑影，那黑影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与他脚下微微扭曲的影子相连。而在那层黑影之内，流淌着如同熔金般的能量流，温暖而强大，与他血液中那股冷冽的铁锈气息同源。金与影交织，构成一个和谐而神秘的平衡体。
　　这就是影兽？这就是契约之血承载者的真实形态？
　　“看来你看到了。”叶苍纪似乎能感知到他的窥视，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这就是我的一部分‘真实’。”
　　许庄舟收敛了“真实之眼”，眼前的超自然景象如潮水般退去，世界恢复了正常的夜景。但他的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是让你初步了解你将要面对，或者说，我们已经身处其中的世界。”叶苍纪走向一个靠墙的书架，手指在书架侧面某个不起眼的凸起上按了一下。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书架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通道入口。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更加古老和阴冷的气息。
　　“这里是？”许庄舟心中警铃大作。
　　“岚城一中建立之初就存在的秘所。”叶苍纪站在入口旁，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格外醒目，“里面存放着一些……不属于普通人类历史记载的东西。也包括，那份古老盟约的部分真相，以及关于猎魔人近期活动的线索。”
　　他看向许庄舟，眼神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要进来吗？许庄舟。”
　　“选择权，依然在你。”
　　通道深处，仿佛有寒风涌出，带着低语般的回响。
　　许庄舟看着那漆黑的入口，又看向站在入口旁、身负秘密的叶苍纪。手背上，那被特效药膏治愈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清凉。
　　他知道，踏入这个入口，意味着他将彻底告别表面的平静，真正涉足那个隐藏在世界阴影之下的、危险而真实的一面。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灰尘和古老气息的空气，迈开了脚步。
　　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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