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骸骨宫殿无声地矗立在混沌虚空中，如同巨兽张开的森然口器。苍白骨殖与漆黑金属扭曲交织，构成亵渎而宏伟的轮廓，表面流淌着暗红与惨白交织的诡异光泽。那独眼头目和他的手下，以及后来踉跄冲入的几个亡命徒，早已被贪婪吞噬了理智，嘶吼着消失在宫殿大门的深邃黑暗里，如同水滴汇入墨海，没有激起半点回声。
　　许庄舟搀扶着叶苍纪，站在宫殿大门外，没有立刻进入。空气中弥漫的威压如同实质，混合着神圣陨落后的悲怆、万年不散的怨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源自世界本初的混乱低语，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们的灵魂。怀里的“染血的月长石”滚烫得惊人，与宫殿深处某种存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牵引着许庄舟，也加剧着叶苍纪体内那脆弱平衡的动荡。
　　“里面……很危险。”叶苍纪喘息着，金色瞳孔死死盯着那扇门，影兽的本能让他感知到了远超理解的恐怖，“比外面所有敌人加起来……还要危险。”
　　“我们没有选择。”许庄舟的声音异常平静，暗红色的瞳孔倒映着宫殿诡谲的光影，“‘老蜃’把我们引到这里，绝不会只是为了看我们死在门口。”他顿了顿，看向叶苍纪，“跟紧我，无论如何，别放手。”
　　叶苍纪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的不安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点了点头，将更多重量倚在许庄舟身上，两人互相支撑着，迈步踏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跨过门槛的瞬间，光线、声音、甚至空间感都发生了剧烈的扭曲。外面混沌虚空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无限延伸、两侧墙壁由蠕动阴影和哀嚎面孔构成的回廊。脚下是冰冷粘稠的、仿佛由凝固血液铺就的地面，每走一步都传来令人牙酸的吸附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败气息，夹杂着细微的、仿佛无数灵魂在耳边啜泣嘶吼的噪音，疯狂地钻入脑海，试图瓦解理智。
　　“守住心神！”叶苍纪低喝，强行催动体内那三角平衡的能量，一丝微弱的、融合了阴影与圣洁气息的光晕在他周身亮起，勉强驱散了部分精神侵蚀。许庄舟也立刻运转力量，暗红血光护住灵台，同时紧紧抓住叶苍纪的手，灵魂纽带的光芒在黑暗中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不灭。
　　回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阴影墙壁不时凸起，化作利爪或扭曲的触须向他们抓来，都被许庄舟凌厉的攻击或叶苍纪巧妙的阴影偏转化解。但每一次对抗，都消耗着他们本就不多的力量，尤其是叶苍纪，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越发急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叶苍纪喘息着，金色瞳孔开始有些涣散，“这地方……在吸收我们的力量……和生命……”
　　许庄舟也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抽取之力作用在他们身上，体力、能量，甚至生命力都在缓慢流逝。他猛地停下脚步，暗红瞳孔扫视着看似一模一样的回廊。
　　“是幻境，或者空间迷宫。”他沉声道，“硬闯没用。”
　　他闭上眼，不再依靠视觉，而是全力感知怀中“染血的月长石”传来的牵引力。那石头与宫殿深处的共鸣越来越强，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这边！”许庄舟猛地睁开眼，拉着叶苍纪，毫不犹豫地撞向左侧那面由哀嚎面孔组成的阴影墙壁！
　　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发生，他们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
　　回廊消失了，他们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殿堂中央。殿堂的穹顶高不见顶，由无数交错的白骨构成，投下惨淡的微光。四周矗立着十二尊巨大的、材质不明的暗色雕像，它们形态模糊，仿佛笼罩在粘稠的黑雾里，只有十二双冰冷的、颜色各异的瞳孔，在黑暗中亮起，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而在殿堂的尽头，是一个由更多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的王座。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完整的躯体。它一半是闪烁着微弱圣光的、如同琉璃般剔透的骸骨，依稀能看出天使的轮廓；另一半则是由不断翻滚、扭曲的浓郁黑雾构成，黑雾中偶尔凝聚出狰狞的爪牙和一双……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疯狂的、暗金色的竖瞳！
　　正是许庄舟在记忆中看到的那双眼睛！
　　天使与恶魔的残骸，以一种极其悖谬、极其痛苦的方式，强行融合在了一起！庞大的、矛盾的威压如同海啸般从王座之上席卷而来，让许庄舟和叶苍纪瞬间窒息，几乎要跪伏下去！
　　“终……于……来……了……”
　　一个沙哑、破碎、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的诡异声响，直接在他们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万年孤寂的冰冷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
　　许庄舟死死盯着王座上那扭曲的存在，握紧了叶苍纪的手，灵魂纽带的光芒在庞大的威压下明灭不定。“你就是……召唤我们来的‘指引’？”
　　“指……引？”那存在发出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不……是……契……约……是……交……换……”
　　它那由黑雾构成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许庄舟怀里的“染血的月长石”：“把它……给我……这具……腐朽的……枷锁……需要……新鲜的……‘源’……与……‘暗’……”
　　许庄舟心中巨震！它要的不是石头本身，而是石头里蕴含的、与他体内“源暗”结合后产生的混沌能量！它想用这股力量，来打破它自身天使与恶魔残骸融合后的痛苦平衡，或者说……完成某种蜕变？！
　　“给你……然后呢？”叶苍纪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咬牙问道。
　　“然后？”王座上的存在那暗金色的竖瞳转向叶苍纪，充满了食欲，“你们……将成为……新生的……一部分……荣耀……归于……永恒……”
　　它要吞噬他们！
　　几乎在它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堂周围那十二尊暗色雕像，眼瞳骤然亮起炽烈的光芒！十二道颜色各异、但都蕴含着毁灭气息的光束，如同审判之矛，瞬间锁定了许庄舟和叶苍纪！
　　与此同时，王座上的存在也动了！它那黑雾手臂猛地探出，无限延伸，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由纯粹恶念和阴影构成的巨爪，朝着两人狠狠抓来！爪风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就已经让许庄舟和叶苍纪骨骼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碾碎！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拼了！”叶苍纪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金光，他竟然不再压制体内那脆弱的平衡，反而主动将其引爆！混合了阴影、天使残念、混沌气息的狂暴能量，如同失控的火山，轰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面扭曲不定、闪烁着三色流光的、极其不稳定的能量护盾，悍然迎向那十二道光束和遮天巨爪！
　　“轰隆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殿堂中炸开！能量风暴瞬间席卷了一切！叶苍纪喷出一口混合着金、黑、灰三色的血液，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尊雕像基座上，瘫软下去，生死不知。
　　而他拼死制造的能量混乱，也确实起到了作用。那十二道光束被扭曲、偏转，互相碰撞湮灭了大半。那只遮天巨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位格极高的混乱能量阻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许庄舟在叶苍纪引爆平衡的瞬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看到叶苍纪飞出去，无边的恐慌和暴怒瞬间淹没了理智！他不再有任何保留，体内那被压制的“源暗”之力，连同这些天吸收的、来自星髓精粹和混沌能量的所有积累，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熔岩，轰然爆发！
　　但这一次，不再是失控的混沌。在极致的愤怒和对叶苍纪安危的牵挂下，在那坚不可摧的灵魂纽带指引下，他福至心灵，强行将那毁灭性的“源暗”之力，与怀中“染血的月长石”里那丝残存的天使圣洁本源（尽管已被污染），以及自己对叶苍纪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念，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强行糅合！
　　不再是混沌，而是一种……极致的“虚无”与“存在”的矛盾统一体！一种仿佛能令万物归寂，却又在死寂中蕴含着最纯粹“守护”意志的……全新的力量！
　　他抬起手，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对着那被阻滞的遮天巨爪，以及王座上那扭曲的存在，轻轻一按。
　　“湮灭。”
　　王座上的存在，那暗金色的竖瞳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它感觉到，自己探出的巨爪，连同那部分延伸出去的黑雾本体，正在以一种超越它理解的方式……消失！不是被摧毁，不是被净化，而是从“存在”的概念上，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无形的抹杀之力，正沿着它与本体的联系，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向着王座蔓延而来！
　　“不——！！！”它发出了绝望而疯狂的咆哮，另一半圣光骸骨爆发出最后的光芒，试图抵抗。
　　但无用。
　　在那蕴含着“守护”意志的绝对“湮灭”面前，一切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巨大的骸骨王座，连同其上那扭曲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存在，在许庄舟这超越极限的一按下，如同被橡皮擦去的素描，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失在了殿堂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那十二尊雕像眼中的光芒也随之熄灭，化为了真正的死物。
　　庞大的威压瞬间消失。
　　许庄舟保持着按出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他体内的力量被彻底抽空，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有对叶苍纪安危的强烈执念支撑着他没有立刻倒下。
　　他踉跄着，一步步挪到叶苍纪身边，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呼吸。
　　许庄舟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脱力地跪倒在叶苍纪身边，紧紧抓住了他冰冷的手，将额头抵在上面，身体因为后怕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结束了……吗？
　　殿堂陷入了死寂。只有穹顶白骨投下的惨淡微光，映照着相互依偎的两人，以及这片刚刚经历了神明陨落（或者说彻底湮灭）的废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许庄舟怀里的“染血的月长石”再次微微震动。这一次，它散发出的不再是滚烫和混乱的精神冲击，而是一种温和的、带着释然与净化的柔光。石头表面那暗褐色的污迹，似乎变淡了一些。
　　一段清晰而平和的意念，流入许庄舟几乎干涸的意识：
　　【枷锁……已碎……残响……将散……后来者……感谢……你的……解脱……最后的……赠礼……望善用……】
　　随着这段意念，那“染血的月长石”化作一道纯净的、混合着月白与淡金的光芒，一分为二，分别融入了许庄舟和昏迷的叶苍纪的胸口。
　　许庄舟感觉到一股温和而庞大的能量涌入体内，迅速修复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和近乎枯竭的本源，甚至连肩胛处那顽固的混沌烙印，都被这股力量缓缓净化、抚平。而叶苍纪那边，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体内那原本濒临崩溃的平衡，在这股纯净力量的注入下，竟然开始朝着一种更加稳定、更加和谐的方向演变……
　　这……是那位陨落天使最后残存的、未被污染的本源？是祂的感谢和赠礼？
　　许庄舟怔怔地感受着体内的变化，看着叶苍纪逐渐平稳的呼吸，心中五味杂陈。
　　“门”后的危机似乎解除了，他们因祸得福。但“老蜃”的目的呢？那个收集混沌能量样本的契约呢？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他抬起头，望向殿堂尽头那空无一物的王座基座，以及周围死寂的雕像，暗红色的瞳孔中充满了更深的迷雾。
　　而在他看不见的、这片混沌废墟的某个更高维度，一双仿佛由无数星辰生灭构成的、淡漠无比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殿堂中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许庄舟最后那引动“湮灭”的一按。一个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在绝对的虚无中低语：
　　“样本……采集完成。变量……超出预期。‘钥匙’……已初步显现。计划……进入下一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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