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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门叩尽拜金钗
落日时,澹台傲在副将的跟随下出了广盈军军营,他尚还不知,此时远在京城另一端的静水司里,凌风雪已从买下了织巧集的一间铺面披作外衣的南凉察事府间者那里,审出了一件极其紧要的事。
南凉间者说,宫里的樊城郡主,也就是现在的宁妃,她身边那个叫李蔷的侍女,也是他们察事府的人。李蔷在宫里,探到了一个能让南凉,或者说是曾经的梁王室一脉在这片土地上重归正统的秘密。
一个让梁王室重归正统的秘密?凌风雪心下震颤,表面还是冷冷淡淡,他看着织巧集的新掌柜,朝他讽刺地笑了笑,问他:“一个秘密让大褚不再姓覃而姓回萧,这秘密藏在大褚的王宫里?大褚自己不知道?”
斜晖穿不透南城厚重的高墙,澹台傲在城下走着,整个人被覆盖进墙边的阴翳里。
他尚不知大褚王宫里有一个能让梁王室在这片土地重归正统的秘密。
他现在正在着重考虑着另一个秘密——一支随时可能不再受朝廷掌控的大军的秘密。
严勉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荡,不过那声音和他一直的豪气干云大大咧咧不一样。他胸中没了滚动着的豪爽笑声做掩饰,丘壑和韬略就在外人面前显露无疑了。
严勉其实是个有韬略且很通透的人,他什么都看得透,却什么都不说透。刚刚在广盈军军中的指挥使房里,他听澹台傲分条缕析说出了朝廷改广盈军军制的用意,实为怔忪。他不是在怔忪朝廷竟不信广盈军,担心他们不受天子掌控迟早会起乱,他是在怔忪澹台傲竟将朝廷用意看得如此透彻。
他在怔忪过后,对澹台傲说,广盈军里的大部分人都和他严勉一样,知道藏拙。
一支拱卫京师却不受命于天子的大军,不会不被人忌惮。
有人忌惮他们兵变,有人忌惮他们替别人兵变。有人说他们是个威胁,就也有人替另一些人来铲除威胁。
一支被忌惮被视为威胁的大军能在其建立者故去后仍安稳长存几十年之久,一定是早学会了藏拙的。
“兵变,防止兵变?宣武将军看得透彻,比当年的燕云将军魏敬山,看得还要透彻一些。”
严勉说出这句话时,立于指挥使房间外的守卫已被支了开。
他的话点到为止,却令澹台傲心惊。
澹台傲现下行走在城下阴翳里的步子放缓了,可他的思绪却翻飞得越来越快。
广盈军若连皇帝的掌控也不受,那到底是谁,能真正掌握的了这支军队?澹台傲想。
广盈军这支太?祖一手栽植起来的军队,他们不会叛乱,可朝廷害怕的不是这支大军自己叛乱,而是如果有人要叛乱,广盈军是会听叛乱者的,还是听朝廷的?澹台傲又想。
谁能控制广盈军?他靠什么控制?信物?三军有兵符,广盈军也有,只不过不叫兵符,作用是一样的。朝廷在忌惮一支随时可能不受其控制的大军,忌惮一个能拿着信物调迁诸军,夺了大褚天下的人。
燕云将军……
澹台傲攥紧了拳。
广盈军一定有秘密,那秘密……就是手握广盈军信物,能真正调遣广盈军出兵的,到底是何人。
会是燕云将军吗?
“将军?”
澹台傲回神,鬓上的冷汗被他的头甲遮住。
“将军现在回府吗?”副将又问。
“不,”澹台傲卸下头甲,冷汗下的皮肤在寒风里瞬时起栗。他想了想,最终道:“去长风阁。”
***
——小将军看得透彻,比当年的燕云将军魏敬山,看得还要透彻一些。
严勉的话是风刀,割在澹台傲耳边,一刀一刀,一刀一刀……
严勉话中的深意他明白,广盈军的改制,燕云将军看透了一部分,燕云将军死在了拈花一笑里。
宣武将军接替燕云将军入广盈军,本该踏踏实实在军中,当好陛下的心腹。
可现在宣武将军看透了更多,宣武将军的下场又会如何?
燕云将军魏敬山死在宫禁奇毒拈花一笑里,那件事凌风雪给他讲过。在缘由上,那件事事起于顾勋闯宫,而在结果上,凌风雪告诉他,那日魏敬山与顾勋所服其实是九幽草,九幽草,中此毒者征状与中拈花一笑者极其相似,陛下当时看似是以拈花一笑堵朝臣悠悠之口,实则是以九幽草,换了魏敬山和顾勋,远遁朝堂之外。
到底是九幽草?还是拈花一笑?
有些名字,朝堂之内讳莫如深,没人给得了澹台傲答案,澹台傲便只能去问江湖。
长风阁
阁里待客的新茶今年换作了浴雪呈祥,元小二说他不懂茶,选这茶只是觉得这茶的名字应景还吉利。
他对着澹台傲比了个“九”的手势,“这个数,不议价。”他道。
“怎么?长风阁过了个年买消息的价钱也涨了?”澹台傲问。
“没涨,我就是看出来你这答案要得比较着急,所以坐地起价。”元小二道。
“好嘛,你成了阁主别的没学会,和前一任海阁主一样,先学了个如何趁人之危。”
“你提海长风干什么,他现在被我打发得老远早不在京城了。”元小二背着手,腰杆一挺,看着还挺得意。他冲澹台傲掰手指头,“魏敬山、顾勋、九幽堂,一个问题三十贯,你给钱咱们就成交。”
澹台傲没打算讲价,他松了松袖间的绑带,从里面取飞钱。
元小二在他拿钱的间隙开口,目光难得严肃,声嗓却还保持着跳脱。
“其实花六十贯去查魏敬山和顾勋不就够了,九幽堂已经覆灭在你家凌公子手上了,你有什么想问的,自回家去问就好?何必便宜了我赚你这一份钱?”
“有人还在,不算覆灭。”澹台傲却道:“贺寻常出离朝堂,之前九幽堂很多事情靠他做不了。他不是九幽堂的幕后主使,他是替殷九幽顶罪的。”
“你……”
“我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殷九幽。”
澹台傲掏出一页飞钱,递给了元小二转身就要走,元小二叫住他。
“你为什么突然想查魏敬山和顾勋?”他问。
“顾勋和魏敬山的音讯好似在他们于京郊服九幽草之后就戛然而止了,这事不对,两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总该有后续可查。”澹台傲道。
元小二闻言点点头,唇边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就这么相信他们服的毒真是九幽草而非拈花一笑?”
澹台傲转回身,“听元阁主的意思,你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元小二想了想,道:“兄弟一场,下面这段话我白送。”他一摆手,问澹台傲,“知道拈花一笑和九幽草有何不同吗?”
“有何不同?”
“不同有三,一不同于送服之需。九幽草洗净后,以红豆煮水为药引,方可送服,而拈花一笑,不需药引,但要以清水烹之,形如煮茶。”
“形如煮茶?”
“拈花一笑和九幽草一样,都是草。”元小二回答,他接着又道:“二不同于栽植之法。”
“栽植之法?”
“九幽草的九幽,是指制九幽草共需九副药,这九副药被人称以九幽之方。以此方成汤,汤药直接送服无甚用处,得以其浇灌栽植入土的毒种,长出来的毒草,才是九幽草。”
“那拈花一笑呢?”
元小二耸耸肩,“拈花一笑长在宫里,浇灌它的药熬的更精细些。”
“然后呢……没了?”
“没了。”
“所以你所说的不同其实是相同,九幽草与拈花一笑……”
澹台傲神色凝重,元小二却还云淡风轻,他淡淡道:“它们俩本来就是一个东西。”
——九幽草、拈花一笑,本为一物。这是澹台傲在元小二的引导里已然猜到的答案,可他在亲耳听到元小二将真相说出来时,还是难以置信。眼见澹台傲大惊,元小二上前拍拍他的肩,娓娓道:“人生一世,是大忠还是大恶尚不能全由本心,还得仰赖周遭有何人影响,又有何人教导,人如此,花草亦然。”
“听完这第三点吧,”他放下手,继续说:“三不同于死生之果。”
“死生……之果?”
“九幽草拈花一笑同为毒药。九幽之名看似是无间地狱,却给人机会改过自新重活一回,而拈花一笑之名虽听来是此中真意尽在不言,实则却是无可转圜,杀人不眨眼。”元小二神色郑重起来,看着澹台傲道:“记住我的话,拈花一笑是奇毒,这毒奇在它没有解药。记住,拈花一笑,没有解药。”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澹台傲表面对元小二的话将信将疑,内里正竭力使自己平静,他来这里之前,心中所疑只有如今广盈军之秘和当年魏敬山顾勋之事,可现在,他心里被填进的东西更多了,他听着元小二的话,试图在杂乱无章里抽出头绪,他一次次尝试,每一次却都在无端的纷乱里宣告失败。
“为什么和你说什么?送服之需,栽植之法,还是,死生之果?”元小二微笑,“我其实也不算是白说给你听,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需要你知道这些。”
“需要我知道?”
元小二意味不明的笑意还噙在嘴边,他反问:“你来长风阁,不就是因为疑惑魏敬山顾勋所服之毒究竟是九幽草还是拈花一笑吗?”
“我……”
“其实你心里一早已经开始怀疑,可你又不愿去怀疑,对吗?”
澹台傲不响。
“你不愿意怀疑,是怕打破谁的什么?”
元小二的声音带着蛊惑,他说——怀疑的尽头,谁把谁奉为了神衹甘做虔诚忠良,谁又只把谁当作棋子……随时可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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