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态决定巫师一生［西幻］

　　（本篇为番外，内容接第7章）

　　- 克拉里蒙德魔法学校 -

　　“他睡着了？”亨特双手抱着胳膊，靠在布满裂痕的浅色石墙上，向后梳去的黑色卷发上落满了细小的水珠，在银白的月色下映出点点微光。

　　“嗯，给他吃了止疼药。”萨恩小心翼翼地关上身后的木门，生怕这扇缺上了年纪的木门将屋内的人吵醒，屋内透出的光也伴随着门被合上而消失了，伴随着夜幕降临，浓雾笼罩在克拉里蒙德魔法学校上方，那轮皎月的身影也在雾中变得朦胧，“你没把这件事跟奥法司的那几位说吧？”

　　“那几个幕僚的走狗？没说。行凶者肯定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因为其他的外来人员只有他们。”亨特不满地闷哼一声，他本就憎恶那些表里不一的家伙，昔日的好友还被人刺伤，亨特感觉胸腔里像塞了一团火，烧得心口直发慌，他抬眼望着悬于天际的明月，愤怒的情绪在那双蓝色的眼睛下翻滚着。

　　萨恩的心情更不好受，一向开朗的他此时脸上布满了阴霾，如同那盘踞于夜空中的浓雾：“要是我及时去校门跟学长见面，他就不会遇到后面的事情了。”

　　诺兰倒在地上、满手是血的画面始终在萨恩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至今都还因为感到后怕而手脚冰凉。亨特看出了同事的自责和愧疚，他拍了拍这位阿诗亚人的肩膀，说：“不是你的错，亨泽尔老师，我们谁也无法料到这种事情发生。”

　　二人靠在医疗室的外墙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亨特看着布满浓雾的天空，思绪飘回了十年前，那时的夜空也如同今夜一般朦胧，只不过天边飘着的不是温润的水雾，而是如同柳絮般纷飞不止的灰烬，属于天空的湛蓝被恶龙的火焰吞噬，人们的头顶只留下死寂一般的铅灰色，如同一片覆盖在世界之上的尚未冷却的疮疤。

　　黑魔王及手下的攻击已经显现出颓势，但战争似乎永不停止，孩子们看着昔日和蔼的教师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或是失去踪迹，年纪最大的那届学长学姐们也陆续被战争的阴霾吞噬，曾经共住一室的好友不再动弹，他的眼睛失去焦点，变得黯淡。

　　幽影生物的啸鸣和黑龙的咆哮声盘旋在死灰色的天际，曾经欢声笑语的校园变成了一片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深渊，没人知道他们的未来是否还存在，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见到新一天的阳光。

　　亨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拖回来的第几个同学了，熟悉的人们在他的眼前一个接一个地陨落，他也在战斗之中遍体鳞伤，疼痛已经无法再刺激他的神经，他只感到麻木和茫然。身上的衣物被凝固的血液粘在身上，亨特已经顾不上自己看起来有多狼狈，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大概无法再撑过下一轮战斗。

　　一群训练有素的成年巫师攻打一个多数为孩童的魔法学院，这是否不公，是否太过残忍，这些曾经支撑他战斗下去的想法已经从亨特的脑子里消失了，麻木的他开始失去战斗和抵抗的意志，他忘掉了愤怒，忘掉了乐观，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将好友们的尸体从前线带回来。他想休息，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倒下了也没关系。

　　直到诺兰·尤从他的身边跑过，亨特才在这漫天灰烬中找到一点鲜艳的色彩。

　　可惜，那色彩并非希望的颜色，亨特定睛一看，在他的视线中一晃而过的鲜亮金色是诺兰的左手，那并非亨特所见过的任何法术，而是狰狞而扭曲的一只手，如同火焰灼烧过的枯木，焦黑碳化的皮肤上布满龟裂的纹路，鲜亮的金色从裂痕之中透出，仿佛这只手下流淌的血液是滚烫的岩浆。亨特甚至不确定诺兰的左手下是否还存在哪怕一滴血液。

　　“你要去哪？！”亨特迅速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扑向诺兰，因为他知道，诺兰跟他一样几乎不休不眠地战斗了很久，那只焦黑的左手更是带着一种异样的恐怖。

　　诺兰被亨特扑倒在地，本就体力不支的二人在满是尘土的废墟中滚出一段距离，亨特感到一阵刺痛，像是被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贴到了皮肤上，他疼得大叫一声，本能地向一旁弹开。

　　疼痛将他从麻木之中拉回神来，他的侧腰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烫伤了，他低下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被烫出一个比巴掌还要大的洞，衣服的边缘还带着未熄灭的火星子。

　　亨特已经来不及反应自己遭遇了什么，只是努力地撑起身子，朝着诺兰那边走去，并用尽力气，朝那个与他在课堂上相争已久的同学大喊道：“你疯了吗？！你该休息了！现在再返回前线就是送死！”

　　黑龙的火焰在远方的天空划出一道刺眼的金色，亨特强压住内心的恐惧，死死地盯着躺倒在地上的诺兰。

　　本就身型消瘦的诺兰在一片烟尘之中显得更加脆弱，他被撞得眼冒金星，竟然一时间站不起身。诺兰躺在地上猛地喘了几口气，身体的疲惫在停下活动之后到达了极限，他感觉浑身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但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在看清亨特的脸之后，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

　　那对宝蓝色的下垂眼中翻涌着诡异的金色，地上的建筑残骸在碰到他的左手时，竟冒出了白烟，吓得诺兰又赶紧收回左手，有些慌张地试图藏在身后。

　　“那是什么，尤，那是什么？”亨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了看自己被烫伤的那块皮肤，以及诺兰焦黑可怖的左手，那只手就像藏了岩浆一样滚烫，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大脑里盘旋，“你被龙焰烧伤了吗，尤，告诉我！”

　　“斐夏在上啊，里欧，你还活着。”诺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掉了脸颊上的泪水，他吸了吸鼻子，重新抬起双眸，对上了亨特的视线，他苦笑了两声，似乎已经看开了，“你猜对了，里欧，确实是被龙焰烧伤的，我的左手已经没有知觉了。如果我还能活下去，或许哪位医生会为我截肢吧。”

　　亨特不敢抱有这种大家还能活下去的希望，也不敢想象诺兰究竟经历了多么恐怖的事情，但毋庸置疑，对方一定曾经面对过那头令所有人感到恐惧的黑色巨龙：“那你更不应该重新回到战场了，我们应该自保，等待增援。卢卡斯告诉我，他们已经想办法向奥法司发送了信息，如果奥法司还没有沦陷，那就还会有人来救我们。”

　　“拜托了，诺兰，不管你在想什么，别去。”亨特的语气有些激动，他没办法再眼睁睁地看着又一个熟悉的同伴走向死亡，他向那个一头棕色卷发的少年迈出一步，而对方下意识地退开，再次与亨特拉开了距离。

　　诺兰的睫毛颤了颤，他似乎从没想过他们还能熬到信息传送出去的这天，黑魔王从一开始就布置阵法围住了克拉里蒙德和周围的所有小镇，任何魔法信使都无法离开，他们的所有求救都被拦截，外界并不知道这里正在经历一场惨无人道的劫难。

　　但诺兰的高兴转瞬即逝，他垂下眸子，抿了抿嘴唇，这场战争早在很久之前就有预兆，他知道黑魔王的战场不止在克拉里蒙德，诺兰猜测奥法司那边也早已自顾不暇，能救他们的人大概只有他们自己：“不用阻止我，里欧。纳奥兰老师在跟黑龙战斗，我要去支援他。”

　　“什么？纳奥兰老师？！他犯什么病？！他这是在送死！”亨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下意识地想要再次靠近诺兰，却发现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诺兰捏着法杖的右手微微颤抖着，亨特知道对方早就已经疲惫不堪，却还用所剩无几的体力阻拦他靠近，“诺兰！你别做傻事！！”

　　“你是纳奥兰老师最喜欢的学生，里欧。”诺兰颤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他退开半步，那对好看的下垂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背过身去，声音随着步伐渐远，“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争夺龙灾部的位置，那个位置一直都属于你。你是最适合去龙灾部的人，纳奥兰老师也是这么想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不祥的预感涌上亨特的脑海，他感觉诺兰像在对他做最后的道别，他抽出法杖，对准了诺兰的背影，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长久的战斗早已令他体内的以太干涸，他的意志几乎被绝望磨灭，现在的他只是一具尚可动弹的行尸走肉，“诺兰，别去！”

　　“回到安全区吧，里欧。”诺兰停下了脚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或许他正背对着亨特默默流泪，“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回去，你的家人、朋友......但我没有。”

　　亨特感到如鲠在喉，他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无法想象诺兰此时的心情，更无法想象那个从小失去家人的少年是如何走到现在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里欧，在无法改变的现实面前永远别过分苛责自己。但你也无法再战斗了，跟萨恩一起留下来保护学弟学妹们吧，他们需要你。”那个消瘦的少年摇了摇头，他留下最后的话，挥了挥手中的法杖，拖着疲惫的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堵无形的墙在亨特的面前消失了，亨特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本能竟抗拒向前走哪怕一步。诺兰说得对，他已经无法再战斗，他也知道诺兰心意已决，自己再阻拦也只是白白耗费二人的力气。

　　亨特觉得自己竟是这么渺小，他只不过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巫师，甚至还没从魔法学校毕业，在强大又数量众多的敌人面前，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远方的战斗仍在继续，巫师的身影在天空之中交错着，耀眼的法阵不断被创造出来，又接连不断地对着敌方进行轰炸。黑龙的身影穿过爆炸产生的硝烟，一个亨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紧随其后，那就是他一直以来最憧憬的教师——纳奥兰·德·奥灼恩，奥法司的龙灾部部长，阿德雷·德·奥灼恩的弟弟，一位玩世不恭的贵族、却又是一位在对抗龙灾上颇有造诣的教授。

　　纳奥兰将与龙作战的经验带进了校园，传授于每一位对此感兴趣的学生，并致力于培养学生们的实战水平，若不是纳奥兰有这先见之明，在这场突然拉响的战争之中，克拉里蒙德的学生可能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亨特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对抗龙灾的知识，纳奥兰也看在眼里，亨特和诺兰是他最得意的两位学生，他一直想让二人在毕业之后一起进入奥法司的龙灾部，只可惜这场灾难破坏了一切美好的愿想。

　　纳奥兰教授在最后一刻牺牲了自己，击杀了黑魔王，这场战争在失去侵略者们领导者的情况下被迫划上终止符，奥法司的安符瑟们也在接到消息后及时赶到，击溃了黑魔王的残党们，阻止了进一步的伤亡。

　　这场战争堪称奇迹，因为低年级的学生们没有人死亡，只有少数受了伤，但即将毕业的那一届学生中，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亨特就是其中一个。

　　亨特数不清自己从敌人手中救下多少同伴，只记得自己在战争结束之后浑浑噩噩地过了很久，直到听到诺兰获救的消息，压抑已久的情绪最终还是爆发了，他的泪水瞬间决堤。

　　在伤得差不多之后，亨特在诺兰的病房外见到了萨恩·亨泽尔，这个勇敢的学弟也从战争前线救下了不少同伴，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病房外等待着昏迷不醒的诺兰，因为诺兰伤得太重，除了医护人员外，暂时还不允许其他人进入，萨恩就一直在病房外耐心地等着诺兰醒来。

　　在交流过后，亨特才终于得知诺兰的左手被龙焰烧伤的原因——诺兰在龙焰下救出了萨恩，所以萨恩才能在这里跟亨特聊天。

　　如果那时候的亨特追上诺兰的脚步，那么纳奥兰老师是不是不用牺牲，诺兰也不用受那么重的伤？但是如果真的跟诺兰一起再次奔赴前线，以太枯竭的亨特还能从敌人手中活下来吗？

　　这么多年里，亨特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伴随而来的永远只有愤怒和悔恨，他没有一天不憎恶黑魔王和战争，但他能做的事情有限，所以他放弃了奥法司抛来的橄榄枝，而是像纳奥兰曾经做过的那样，留在了校园里，成为了魔法攻击课程的教授，培养学生们的实战水平和应变能力。尽管他希望学生们永远没有机会用到这些战斗法术和经验。

　　“好像十年前，我们也是这样站在病房外面聊天。”

　　萨恩的声音把亨特的思绪从痛苦的记忆碎片中拉回了现实，冰凉的夜风吹过脸颊，他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天边的皎月，叹了口气：“你刚才也在想那些事情？”

　　“是啊，我总是忍不住去回忆，我太害怕失去尤学长了。”萨恩摸了摸脑袋，脸色也不太好看，“还好今晚处理得及时。”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萨恩，在无法改变的现实面前永远别过分苛责自己。”亨特想起了诺兰曾经用来鼓励他的话，他对着这位曾经的学弟、如今的同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诺兰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猜他看到你这么自责，也一定会对你再说一次。”

　　萨恩沉默了片刻，随后苦笑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叹了口气：“确实是学长会说的话，我知道我有点患得患失，让你担心了...总之谢了，亨特学长。”

　　亨特笑着拍了拍萨恩的肩膀，看到对方重新打起精神后，他也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医疗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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