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

　　第16章

　　三人停在门前，一股浓重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黑暗如实体般堵塞在铁门之后，只半掩的门缝没透出一点光线，一眼望去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光线将他们的身影拉得细长，林溯指尖沁出薄汗，不自觉地收紧，还是硬着头皮率先走了进去。

　　他转过头，看向门外并立却毫无跟进意图的两人：“你们……不进来？”

　　却看见白嫣轻轻抬起手揉着鼻子，眉头苦恼地蹙起：“我鼻炎真不行了，这味道一闻就头晕。”

　　一旁的沈砚握着手电，神情淡漠，只淡淡瞥来一眼：“你体型最合适。”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平直，“走前面，别拖。”

　　林溯干涩地扯了扯嘴角，咽回那句“我也不想进”。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迈步踏入黑暗。

　　才刚走进几步，眼前就彻底陷入昏暗。他没留意脚下，突然踢到一个硬物，一个激灵，膝盖发软几乎踉跄跌倒。

　　就在这时，身后极轻地传来一声：“噗嗤。”

　　……笑声？

　　他脸颊顿时烧了起来，心头火起，又硬着头皮往前紧走几步，却随即察觉不对：“白嫣，你还笑我？！”他憋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控制不住发抖的腿，嘴角抽搐，“那你自己抖什么？”

　　他咬牙强辩：“我走路就这节奏……没抖，你看错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极诡异、若有似无的抽息声：“哧——”

　　短促一响，几乎炸在耳边。

　　林溯呼吸一滞，猛地停步，迅速环顾四周，没有活物，没有所谓“专业”实验室的痕迹，一切仿佛被彻底清空，只有尘埃与寂静无声对峙。

　　他彻底毛了。

　　还没理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门外突然传来白嫣一连串“哧哧哧”的声响，还夹着不耐烦的嘟囔：“……这什么破地方，灰也太多了吧？我药呢？”

　　林溯：“……”

　　死寂三秒。

　　他冷着脸转回身，继续朝更深的黑暗里走去，牙关紧咬，低低骂了一句：“下次绝不再带你。”

　　他的手电筒却此刻一闪一闪的，光线逐渐暗了下去，他慌张地拍到着电池处，直接不亮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这个手电筒，是白嫣让他选的，偏偏他选了功能最差的那个。

　　此时，那扇笨重的铁门竟无风自动，缓缓阖拢，最终只留下一道极窄的缝隙。林溯下意识贴上前去，透过那道缝隙向外望，他看见白嫣仍站在原地，一只手掩着口鼻，似乎还在因鼻炎而不适。

　　可她的眼神却直直地穿透门缝，与他猝然相撞。那目光中没有丝毫方才的抱怨或笑意，反而异常清明，冰冷，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谲，仿佛早已预料到什么，却只是静默地注视着他被隔绝于黑暗之中。

　　还不等他分辨那神情究竟是何意味，门缝外的光影逐渐微弱，彻底隔绝他跟外界的世界。

　　啪！

　　一只手撑在只留下一条缝隙的门板上，然后一点一点推开那笨重的门，带着绷带的手慢慢抵在门边然后推开：“往里面走，这里我看着。”

　　可恍惚之间，他发现前方的地面被一束细小的光扫过，不是他自己的手电，是另一道比他更稳定的光源，从门缝下射进来，落在他脚边。

　　……是沈砚的手电。

　　“往里面走。”

　　再次响起一道稳重，低沉的声音，林溯没说话，只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有了分量。

　　那束光虽细，却稳，仿佛一直有人站在原地，替他守着退路，再也没有犹豫进去了更深处。

　　看着林溯的背影，他蹙了蹙眉，手上的灯源随着林溯的脚步移动着，在这期间，他也一直用余光环绕着周围的环境，虽然封闭的环境，但是猫咪…显然都是改造人，怎么会一直放任他们在这胡闹？

　　除非…他们特意指引着自己来到这里。

　　忽然窗外闪过一个黑影，不像猫，也不像人。

　　那东西身形怪异，四肢比例极不协调，几乎是一跃而过，留下一道难以忽略的低鸣。

　　他第一个反应是想冲出去，但是却被理智拉了回来，顿在原地，万一，那只是一个幻影，毕竟他刚刚已经落入了圈套里。

　　脚踝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时刻提醒着他。

　　磅！

　　一道清脆的玻璃碰撞声音把他思绪拉了回来，转头一看白嫣蹲下身子拾起那摔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吊坠，碎成一片一片的。

　　一道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将沈砚的思绪猛然拉回，他猛地转头，只见白嫣蹲在地上，正拾起那枚摔碎的吊坠。那是她一直戴在脖子上的东西，如今却已四分五裂，碎片洒落一地，泛着冰冷的反光。

　　她神情罕见地凝重，没有立刻站起，而是小心翼翼地拨开其中一块裂片。吊坠中竟然夹着一张小小的纸片，被细丝包裹着，似乎是专门藏在里面的。

　　白嫣指尖有些发紧，慢慢将那张纸取出来。那纸已被时间与湿气侵蚀得发黄卷边，纸质粗糙发脆，几乎一碰就要碎开。她小心地在地上将它摊开，用手背轻轻压平。

　　就在这一刻，她的动作僵住了。

　　那是一行用血一点一点写出来的字，每一个字都歪斜扭曲，像是用尽力气在挣扎中刻下的呼救。

　　“妈妈，救我，我在通道里的最里面，我好害怕。”

　　血已经干涸，字体极小，密密地写在纸张的角落里，写信的人不愿浪费哪怕一寸空间。可即便如此，每一个字仍显得艰难，像是边写边颤抖着流泪。

　　年纪小的若止梅必须要忍着痛，用自己的血慢慢写出求救信号。

　　狭窄封闭的通道，若止梅孤身困在某个她们未曾知晓的地方，血流如注，却依旧倔强地撑着，把所有能够逃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枚吊坠上。

　　但是那张纸条还是落到了她妈妈以外的人手里。

　　她捏着皱巴巴不成样子的纸条：“最里面……”她喃喃重复着，猛地抬头看向那道铁门的方向，目光穿透那条狭窄缝隙，望向已经被黑暗吞没的林溯背影。

　　他正在往那“最里面”走去。

　　嗒！

　　林溯一脚踏在积灰的地板上，脚步声闷响，直抵达到最深处，墙面都是各种抓挠的痕迹，像是一个活人被关进了棺木里然后不停抓挠着板子，无声地挣扎。

　　地上有好几处没处理干净，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碎片，其中还有一个丝带脱落的蝴蝶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试着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但是除了异响以外，那道门几乎纹丝不动。

　　更何况，仅仅只是孩子的若止梅？

　　他被扬起的粉尘呛得连连后退，刚抬手挡住口鼻，后背便重重撞上一张金属实验台。

　　他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台子冷冰冰的，面积宽大到足够躺下一个成年人，甚至还有余地。金属边缘隐约可见磨损的痕迹，四角有束缚用的固定带，早已风干的皮革边角翘起，像是经历了过多挣扎。

　　也是在同一时刻，他下意识别开视线，不去细想实验台的用途。

　　但那些随意摆放在一旁的手术刀、甚至还有一截残断的导管，无一不在静默中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他想快步离开，却听见沈砚在身后冷静开口：“你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

　　他的手电光照向右边一个角落，那是个几乎被灰尘和阴影吞没的木盒子，外壳磨损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表面布满裂纹，像是经历了岁月的长久腐蚀。

　　林溯踌躇片刻，还是走上前去，蹲下身，伸手打开了那个木盒。

　　盒盖发出一声低沉的“咯哒”，仿佛有什么被从沉睡中唤醒。里面静静躺着几件物品，最上面是一沓旧照片，背后还压着一本封面已经脱落的记事本。纸张因为潮湿而变形发皱，侧面糊着厚厚的灰尘，像是很久没人翻阅过。

　　林溯伸手轻轻拨开那层灰，封面浮现出几个几乎看不清的手写字母：“第七脐带实验记录”。

　　他心头一震，直觉告诉他，这里藏着他们一直在找的真相。

　　他翻开扉页，第一眼看见的，是几张潦草的手稿，写满密密麻麻的编号和数据，还夹杂着几页画得粗略却令人不寒而栗的人体改造草图。某一页的下方，用红笔重重圈出一个名字。

　　若止梅，a型血，13岁，身体器官功能健康。

　　林溯喉结微动，指尖一紧，呼吸声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若止梅，真的曾经被关在这里。

　　他猛地合上了那本记事本。

　　呼吸仿佛被什么紧紧压住，他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名字反复出现在记录中，还是因为某一页上夹着的那根头发，细长柔软，还残留着干涸血迹。

　　林溯站起身，几乎是踉跄地退了一步，把手强撑着在实验台上才勉强没滑落下去。

　　脚边的灯源忽然在不停地闪烁着，举着手电筒的沈砚皱了皱眉，轻轻拍了拍手电筒，结果连一点光都没有了：“…真是倒霉。“林溯的视角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在安静的环境里，神经瞬间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只要一个轻轻的异动都能让他崩溃，地板下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他愣住了。

　　那不是他发出的脚步声，也不是老旧管道的响动，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开锁。

　　……或者在开门。

　　他猛地回头，实验室的尽头，那扇纹丝不动的铁门，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黑暗，仿佛比之前更近了一步。

　　林溯没再犹豫，拿起那本记事本和，几乎是跌跌撞撞转身冲出了通道然后带上门。

　　脚下传来劈里啪啦的脆响更是让他后劲猛地一缩，像是骨头被碾碎的声音，直到看到地面上熟悉的红宝石碎片才缓过神来，自己真的从那里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

　　“你跑这么快，是怕我们丢下你吗？”白嫣抱着胳膊倚在那个骷髅上，她似乎很喜欢那个模型，或者说只是单纯喜欢靠在那柔软的大衣上。

　　林溯紧攥着记事本，缓了好久才组织好语言：“我…刚刚里面光源忽然被掐断了。” 林溯一时语塞，脸色还没完全从惊魂中恢复过来，眉头皱得死紧。

　　他刚刚在里面，的确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盯着自己，甚至还听见细碎的响动……可现在想来，除了灰尘、旧器材和一堆令人作呕的记录，他什么也没看到。

　　“……没有人。”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可能……是我自己太紧张了。”

　　他的话音刚落，怀里抱着的记事本却因指尖的汗滑落到了地上。

　　“啪嗒——”

　　林溯低头弯身捡起，余光扫见那摊在地的页面中央，有一条折痕微微翘起。他本想随手一翻，却在下一秒骤然怔住。

　　那不是冷冰冰的实验记录，而是一篇日记。字迹明显变了，潦草中透着情绪的起伏，不再是前半本的理性，而是赤裸裸的私密情感。

　　署名是：陆明。

　　林溯抬起头，与沈砚对白嫣对视一眼，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蹲下身，将记事本平摊在腿上，缓缓地翻页。

　　他记录着萧译寒成长的点点滴滴，每一天从不间断，甚至还经常拍下萧译寒的生活照还有日常照粘贴在上面。

　　直到萧译寒十四的时候，日记本的内容更加简短，言语间似乎不大乐观，一页一页地，字越写越短，情绪越写越压抑。

　　20xx年3月14日萧译寒的身体越发虚弱，经常会喘不过气，甚至还会经常咳嗽，带他去看了医生也丝毫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越发严重…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20xx年3月19日明天打算坐飞机去朋友在s市开的私人诊所就诊，希望毫无大碍。

　　后来就是隔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陆明再次记录萧译寒的现况。

　　20xx年9月21日萧译寒住院将近两个月时间了，情况似乎正在好转，或许过后又能带他出去玩了。今天给他带了他最喜欢的蛋炒饭，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了，一直说自己好了要去海边玩，还跟我抱怨药物特别苦…

　　但是跟他答应好了以后一起去看枫叶，然后以后病好了带他去找小梅玩，他就一口气把药喝光了。

　　20xx年9月26日小寒现在动不动就会晕到。意识模糊，情况似乎越发恶化了。

　　他接着往下翻，只看见几个寥寥无几的话。

　　20xx年11月23日小寒去世了，早上明明还好好的，跟我说笑，晚上就走了。

　　林溯抚摸着纸张发现皱皱巴巴的，似乎像是有几滴眼泪落在纸上形成一大片水渍。

　　然后再无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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