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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
七月二十日,农历六月廿二。日躔柳宿,月宿毕方。勾陈暗动,因果缠结。
清晨四点半,崇义城还未完全醒来,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网约车司机也还没开始接单。
白皓云揉着发酸的脖颈,走在夜穆云身后:“早餐店都还没开。早知道昨晚该再让他俩请一顿夜宵。”
夜穆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导航光点,拐过街角:“他们俩是神仙,哪能想起这茬。咱们去吃早饭还是补觉?”
“睡觉要紧。”白皓云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带着全然的放松。
在这个疲倦的时刻,他不需要看路,也不需要思考方向,只要跟着夜穆云的脚步,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归途。
两人回到酒店时,前台的小姑娘趴在桌上睡得正熟。白皓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她面前顺走了两颗薄荷糖。
直到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房间,两人才再次出现在前台。小姑娘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翻开登记簿,又确认了一遍房号。
昨天早上,保洁阿姨打扫房间的时候,眼瞅着那房间就跟没住人一样。要不是那个黑色行李箱还摆在墙角,她都以为这两人提前走了。
这两天下来,似乎也不见这两人出门或是进门,就像是会瞬间转移……小姑娘摇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继续低头整理起房卡来。
酒店对面的老朱面馆里。
白皓云点了两碗烩面,还特意嘱咐老板其中一碗少放香菜。
老板是个中年人,脸上本该有的褶子被肥肉撑得平平整整。他应了一声“好嘞”,便一头钻进了厨房,锅铲碰撞的声音立刻热闹地响起来。
不知道是这位老板格外善良,还是当地民风淳朴,端上来的两个粗瓷大碗里堆着冒尖的羊肉片,面条被压得几乎看不见。
“这分量够实在。”白皓云用筷子拨开肉片,往碗里添了一圈醋。
夜穆云已经低头吃了起来:“老板看出来你是个饿死鬼了。”
“有那么明显吗?”白皓云夹了一筷子肉,“一般来说,妖族的拍卖会涉及各族利益……”
夜穆云咽下嘴里的面,才接上他的话:“所以他们的拍卖会历来都选在盛安举行,五环内不许现原形,二环里禁用妖力,谁闹事谁倒霉。”
白皓云顿了顿筷子:“那咱们刚好在盛安住几天。”
“行,怀瑜那边的拍卖会是……”夜穆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程表,“周五,妖族最好别挑那天,不然咱们只能用分身术了。”
“幸亏我有先见之明。”白皓云有点得意地一歪头,“上次写外出报备表的时候,我直接把预计返回的日期填到这周日了,省得中间再打一遍报告。”
夜穆云面无表情地夸道:“真厉害。赶紧吃,吃完给老宋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空和咱们见个面。”
白皓云听着夜穆云那毫无起伏的语调,笑了一声:“夸得真敷衍,没一点诚意。”
两人不再多话,安静地吃完了面。
白皓云率先吃完,便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宋?是我。”他语气轻松,像是约朋友喝茶,“夜族长和我有点事,想找你聊聊。”
“白族长?”宋建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背景音里传来茶具磕碰的动静,“您二位在盛安吗?我马上……”
“不急。”白皓云把兜里的薄荷糖递给正在擦嘴的夜穆云,自己则用牙齿咬开另一颗糖的包装,“两小时后,老地方。”
他挂断电话,提起了身边的行李箱。夜穆云则先行几步,为身后的人推开了面馆的玻璃门。
面馆旁边的小巷中。
夜穆云背对着巷口,专心致志地描出传送法阵的纹路。
白皓云握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一旁,一边给她望风,一边出声指点:“第六道符文的收尾再轻点。上次就是这里画重了,害得我落地时差点崴了脚。”
“那是因为你非要带那套古籍,”夜穆云嘴上不饶人,手腕却微妙地调整了力道,“保护阵法和传送阵冲突了。”
还没等白皓云再开口,夜穆云已经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红光骤起,两人的身影在扭曲的空气中逐渐消散,只余垃圾桶旁,一只野猫被突如其来的能量波动惊得窜上墙头。
盛安,津文街。
随着一道红光闪过,两人的身影出现在一座小巧的四合院前。
院门上的结界感应到熟悉的灵力,无声地为两人让出通路,木门也自动敞开。
白皓云跨过门槛,几步走到正厅前的石阶上,伸手推开门。他们已经快有半年不来这边住了,不过在盛安的族人会定期过来打扫,因此屋里的一切依旧干净整洁,像是他们刚刚离开的样子。
夜穆云顺手带上院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确认所有符文都完好无损,这才走进正厅。
白皓云已经从行李箱里拿出了平板和笔记本电脑,坐在桌边,开启了办公模式。
宋建成住在西六环,开车来这边差不多要两个小时。这段时间,他们刚好处理点家族事务,免得回去以后被文件淹没。
白皓云和族中的老师们商议新一批族人的训练方案,夜穆云则坐在一边,和简亦繁估算着下个月的资源分配方案。
两人各自忙碌,偶尔也会对对方的工作提点意见,再加上男性血凤偶尔的插科打诨和女性血凤简短的建议,两小时转瞬即逝,桌上的备忘录里也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工作进展。
茶馆躲在胡同深处,门口连个招牌都没有,只有两盏褪了色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宋建成已经在二楼最里面的雅间泡好了茶,见白皓云和夜穆云推门而入,立刻站起身来迎接。
他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常服,身形微胖,一头黑发已有谢顶的迹象,脸上挂着和气生财的笑,乍一看不过是个普通商人。
在盛安,这样的生意人一抓一大把,但若是说起夜凤家族在盛安的总负责人,掌管着这片地界上所有不便明说的生意往来,那地位就绝然不同了。
宋建成笑呵呵地给两人烫杯倒茶:“二位难得来盛安,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还估摸着二位要周五才到呢。”
白皓云端起茶杯,轻轻吹散表面的热气:“临时有事。”他抿了一口茶,“普洱?”
“三十年的老茶饼,”宋建成有些得意,“这质量,市面上可见不着了。”
夜穆云则直接切入正题:“老宋,最近妖族的拍卖会,你知道多少?”
宋建成放下茶壶,神色认真了几分:“这次拍卖会……有些蹊跷。”
他略略组织了一下思路,娓娓道来:“妖族的拍卖会是五年一次,每次都在盛安举办,许多流程也都几十年不变,但这次的拍卖会多有疑点。”
“第一,”宋建成竖起一根手指,“拍卖会之前都在年底举办,可这次却提前到了年中,很多流程和礼仪也都从简办理。”
“第二,往年的拍卖会,无论规模大小,都会给咱们发邀请函。”宋建成竖起第二根手指,“可这次,我这边是压根没见到邀请函的影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刚上任没几年,妖族那边不熟悉,就把我落下了。但后来我问了一圈,和妖族常打交道的那几个职位上的人都没接到邀请。”
他顿了顿,继续说:“咱们和妖族关系一向不错,就算有一二疏漏,也不至于直接把咱们推开,再加上拍卖会时间提前,我就留了心,跟妖族的朋友们打听了一下,结果它们要不就是一问三不知,要不就是三缄其口,怎么都套不出话,最后也只把拍卖会的时间地点告诉了我——二十四号的晚上,在盛安西郊的枫山上举办。”
“第三嘛……”宋建成竖起第三根手指,“我又查了一下档案,以往随着邀请函一起到的,还有拍卖名录,可这次别说咱们,连妖族内部都没有拍卖名录。不过大家都在传一件事,这次拍卖的压轴宝贝不寻常,这才引得妖族如此神秘兮兮。但具体是什么,我动用了几条线,也没打探到确切消息。”
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和疑虑和盘托出,然后静静看着两位族长,等待他们的决断。
此时此刻,白皓云和夜穆云确实都在思索此事。
夜凤家族和妖族关系不错,而且也几乎不会在拍卖会上购置物品,族人们去了也只是走个过场。那么,妖族刻意把夜凤家族隔绝在外的意图是什么?
若说是担心夜凤家族卷入什么,那是必不可能的。妖族若有了麻烦,必定会向夜凤家族求助,而不是把强大的帮手推开,自己咬牙硬撑。
那么,要不是这件宝贝非同寻常到了一定地步,它们不想让这宝物落入外族之手;要不……就是担心夜凤家族打扰了什么。
再者,若是妖族长老主办此事,就算不便邀请夜凤家族,也得依照礼数,派人前来通气说明。而这次的拍卖会,不仅邀请全无,许多步骤和礼仪也都草草省略,那么……很有可能,操办此次拍卖会的,是一个并不精通此道、甚至可能急于求成而顾不得周全礼数的新手。
白皓云和夜穆云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受过同样的教导,又对彼此最为熟悉,所以,他们的思路几乎不会有大的分歧。
两人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数斯在幕后操控这件事。
数斯用那件不知真假的宝物当诱饵,哄骗得妖族长老决定将拍卖会提前,又接过了主持拍卖会的大权。
但它毕竟不熟悉拍卖会的繁琐流程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又担心外人在场,打乱它的计划,所以干脆把不知底细的夜凤家族排除在外。
白皓云突然开口:“常驻盛安的妖族,有没有对这事更了解的?”
宋建成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立即答道:“有个狐妖,叫梦笙,在妖族里地位不低,有可能清楚内幕。但……”他犹豫了一下,“这妖是‘绮梦’会所的当家人,那地方挺挑客人的。”
夜穆云品了一口茶:“怎么个挑法?”
盛安富贵满地,高档场所对客人挑三拣四也算是常事,但能让八面玲珑的宋建成吃闭门羹的,想必不是一般地方。
“客人得合她眼缘,说白了,就是看脸。”宋建成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我前儿上午去了一趟,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
白皓云闻言,眉梢一挑:“看来我们得亲自去一趟了。”
宋建成没敢搭话。
两位族长生得好看,这话不假。
但为了打探消息,让堂堂族长去那烟花之地,像话吗?
他连忙在脑海里把盛安这一片的族人过了一遍,谨慎地建议:“族长,要不……还是让陆明京去吧,他虽然不怎么和妖族打交道,但是……”
他话没说完,就见白皓云摆了摆手:“这件事牵扯颇多,让下面的人去,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还是我们亲自走一遭更稳妥。”
既然族长都这么说了,宋建成也不好再多发表意见,干脆岔开了话题,聊起了自己是怎么机缘巧合,才从一位老茶商手中抢购到这饼绝品老普洱的。
难得有好茶,白皓云和夜穆云给足了面子,和宋建成闲聊了不少时间,茶过十泡,茶汤渐淡,这才起身离开。
回到小院时,阳光已然西斜。
夜穆云打开行李箱,挑了一件黑色丝质衬衫换上:“高级会所……以前狐妖老爱在青楼住着,现在也是与时俱进啊。”
白皓云站在衣柜前,犹豫了半晌,才抽出一套深灰色的西装:“这件怎么样?”他对着全身镜比划了一下,“话说回来,我一个人去不合适吧?但是带着你好像也很奇怪。”
撇下夜穆云,自己去会所,怎么听怎么不对。但是……谁寻欢作乐还要带着爱人?
夜穆云走到他面前,轻轻一拍白皓云的手背:“换一件,这件就跟要去参加葬礼一样。”她搭着白皓云的肩膀,从衣柜深处挑出一身休闲风的烟灰色套装,“再说了,我伪装一下不就行了?没点正经话。”
话音未落,她的墨色长发已化作清爽的短发。夜穆云再次看向全身镜时,镜中映出的已然是个俊朗男子,眼角眉梢还透着几分醉意。
“表情别那么严肃。”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乍一听确实像个花花公子,“你想想谢怀瑜平时什么表现,学他三分样子就够用了。”
白皓云正低头研究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该不该系,闻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学他?那一晚上下来我得疯了。他那花天酒地的样子,我可学不来。”
白皓云和夜穆云从小就受到严格训练,又在路西法的耳濡目染下,沾染了不少贵族气派,让他俩一晚上都装成纨绔子弟,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夜穆云伸出手,替他解开那颗扣子,又理了理微敞的领口:“学不来也得学,不然怎么混进去?”
白皓云垂下了眼。
再抬眸时,他眼底的沉稳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白皓云略微俯身,在夜穆云耳边轻声问:“这样?”
夜穆云一侧头,鼻尖蹭过他的脸庞,在极近的距离里望进他的眼睛:“对啊。”她点了点他的胸口,“香水放哪了?我没找着。”
白皓云直起身,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随即走向床头柜,取出一瓶香水递给夜穆云。
夜穆云随意朝空中喷了两下,细密的水雾刚好落到两人身上。沉郁的木质气息和丝滑的香草在空气中晕染开来,旖旎又不过分甜腻,正适合今晚的场合。
“白少爷,该出发了。”夜穆云看了眼腕表,表盘上的星空熠熠生辉——是白皓云出席正式场合时撑门面的必备装饰。
白皓云将车钥匙抛起又接住:“走吧,夜公子。”
他示意夜穆云先行,顺手打开了手机导航。两人迎着夕阳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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