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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端午
河道两岸人流如屏,男女老少挨挨挤挤地占满了每一片空地,连临河的树杈上都坐着胆大的少年。
小贩挎着竹篮在人群中穿梭叫卖,与孩童的欢笑声交织成一片喧闹。
地势稍高些的观景亭台间却是一派闲时悠游。垂纱遮阳,香风袅袅,富户官眷们三三两两凭栏而坐,身侧有丫鬟执扇,小厮奉茶。妆容俨然的闺秀夫人们轻声细语地闲谈着,不时望向停着龙舟起点处,等着开赛。
楚明瑟和裴照雪多行了一段路,绕开熙攘的人群,径直往拱月桥去。
那是座单孔石拱桥,青石桥身爬满薜荔,桥洞倒映于碧波之上如满月一般。龙舟并不从此桥下过,因此也没什么观赛者在此停留。
“他们都不知道,这儿才是视野最好的地方!”楚明瑟停在桥脊最高处,指着前后的方向与裴照雪讲解,“往前能看清起点,往后还能看见最急的那个弯道!去岁有三条船都在那儿翻了。”
裴照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山如黛,静水粼粼,视野开阔无遮挡。
六条颜色各异的彩漆龙舟在起点处一字排开,舟首的龙头昂扬向天。
倏尔一抹红绸扬起,在澄碧苍穹中划落一道弧线,一声鼓点咚然敲响。
伴着激扬的号子,六色龙舟争先竞渡,如离弦之箭破开水面,水花四溅成雾。
河道两侧顷刻沸腾起来。
绑着红绸的鼓槌一下下敲响激烈的鼓点,桨叶翻飞,几乎只见残影。
楚明瑟拍拍素舆扶手,踮起脚往远处指,“快看,那条龙舟就是我们镇上的!二狗的叔叔就在里面!”
一艘比其他龙舟要小上一些的墨色龙舟落于激流之后,正在奋力追赶。
“往年我们镇子都没有龙舟队,是林三叔说不能在家门口将威风都让给别人去,才临时组了个龙舟队。”
“这个龙舟还是我阿爹一起去帮忙做的!”楚明瑟踮脚趴到栏杆上,眼眸晶亮地盯住落在最后的那艘龙舟上,“好看吧?”
落后的龙舟丝毫没有因被前舟数个船身的距离而气馁,仍随着激昂鼓点与声嘶力竭的呐喊奋力划动着,每一桨都劈开翻涌的浪涛。
即便相隔甚远,依旧能瞧见他们额上奔涌的汗珠与手臂上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
怒目昂角的龙首在烈日下流光溢彩,速度一点点提起,紧咬住前一艘龙舟的尾巴。
“看起来,恐怕没机会夺冠。”裴照雪的目光淡淡落在龙舟上。
“没关系啊。”楚明瑟目光灼灼地追着那艘龙舟,“本来还没机会参赛呢,能带着自己的龙舟来比赛,已经很厉害了!”
“而且它的龙头是画得最威风的!”
裴照雪眸光闪了闪,“既是比赛,输了还有什么意义。”
“大家高兴呀。”楚明瑟歪过头瞧着裴照雪,“高兴不就行了吗?况且大家也很努力,没有留下遗憾就好啦。”
她一双眼天真地圆睁,眼底只有最纯粹的色彩。
裴照雪眉心轻动,正要说什么,河道上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声。
龙舟们已来到楚明瑟所说最急的弯道处,那艘墨色龙舟奋力摆尾,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超过了身前的龙舟,列为第五。
河道两侧立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楚明瑟立刻蹦了起来,小手拍得通红,“哇!超过啦!雪团哥哥你看到没有!好厉害呀!”
粼粼水波反射着明媚的日光,刺入裴照雪乌黑眼底。他不自觉地攥紧素舆扶手,平静的心跳声竟也随着鼓点激烈地跃动起来。
这时河道方向忽然传来一道惊呼声:“有人落水了!”
“快来人救命啊!”
楚明瑟忙扑到栏杆上张望,很快便听到“噗通”一声,有人跳下水去救人。
一时间再没人关注龙舟的动向,纷纷眺望救人的情况。
一行人从观景台上急匆匆跑下来,拨开人群,拦住了有人落水的那截河道。
“看来落水的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不必担忧。”裴照雪伸出手,轻轻将探出半个身子的楚明瑟捞了回来,“你当心些。若是掉下去,我未必能救你。”
楚明瑟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危险,乖乖地顺着力道缩回他身旁,抿起唇乖觉地笑:“我会凫水的……”
裴照雪淡淡盯她一眼,她赶忙认错:“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趴栏杆了。”
“不过,雪团哥哥,你怎么知道那是位小娘子呀?”
那行人从观景台上下来,楚明瑟也猜得到落水之人定然非富即贵,只是为何不能是位小郎君呢?
河道边,几名健壮的仆妇已用布帛张开严密的网,死死挡住了一切视线。
“如此阵仗,不让外人窥探分毫,也只能是为着姑娘家的名节了。”裴照雪抿平了唇角,“只盼这下水救人的……”
他顿了顿,瞧一眼仍好奇望着他的楚明瑟,仍是没有说完后半句。
“下水救人的怎么了?”楚明瑟好奇追问。
众目睽睽之下,若落水者是豆蔻年华的小娘子,而救人者也是年纪相当的少年人,厚道些的人家许会私下多塞些银子了了此事。而那等迂腐人家,为全自家小娘子的名节,好些的便命二人成婚,坏些的,便可能狠心些打死了事……
厚道些的人家,或许会压下消息,多许些银钱帛金,逼那救人者守口如瓶,就此了事。若遇上那等迂腐刻板、只重门风的人家,为了全自家娘子的名声,好些的,便是逼着二人结成姻缘,心肠更狠些的,便可能直接悄悄打死了事……
“没什么。”他最终只是抬手,轻轻拂了下她鬓边垂落的发丝,声音恢复了平静,“许是我想多了。”
这种深宅大院的阴私,还是先不让她知道为好。
没过多久落水的事便被河岸边的众人抛诸脑后,全神贯注等待着今年夺锦的龙舟队。
结果并无意外,依旧是往日头名的龙舟队蝉联,而水津镇第一年参赛的龙舟队竟荣获了第三名,镇上一时喜气洋洋。
楚明瑟高兴地连下桥时都一蹦一跳,“竟进了前三甲呢!爹爹知道一定会高兴的!”
她阿娘不喜欢凑热闹,阿爹便陪着她,也没有来看赛龙舟,待她回去,一定要将此事……
“啊!”
快下到桥头时,楚明瑟脚下忽地一滑,摔了个屁股着天,绣着兔头的小绣花鞋飞出去掉在青石板上。
“瑟瑟!”裴照雪心下一急,转动手轮冲到她身侧,自己也险些从素舆上摔出去。
他俯下身去扶她,“摔疼了?还能起身吗?”
楚明瑟握着他的手坐起来,龇牙咧嘴地摆手:“没事没事,我摔的是屁股,不打紧!”
屁股肉厚,大不了就是青几块。
可当她想借力站起来时,脚腕处却是一阵钻心的疼,她“哎哟”一声又坐回了地上。
“雪团哥哥,我好像、我好像脚崴了……”楚明瑟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声音渐渐弱下去,“你能帮我捡一下鞋子吗?”
唉,阿爹说乐极生悲果然是真的,若她没有高兴得一蹦一跳,不好好走路,也不会摔这么一跤,连捡鞋子都还要麻烦雪团哥哥……
裴照雪轻轻转动素舆,一弯腰便将甩出去的小兔子绣鞋捡了回来。楚明瑟赶紧接过来自己将鞋穿上。
“我可能走不了了,雪团哥哥你……”楚明瑟本想再麻烦裴照雪回家去喊人来,却见裴照雪在她面前俯下身来,冲她伸出了双手。
“得快些回去让楚叔叔找人给你看看有没有伤着骨头,上来。”
他双手抄过她的后背和腿弯,向上一勾便将她抱起来搁到了怀里。
裴照雪转动手轮就往家行去,动作间俨然带上几分急切。
楚明瑟小小一团窝在他怀中,像个玉雕的娃娃一般,惹得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楚明瑟难得有些局促。
这和上次从衙门离开时不一样,那会儿坐的素舆大,他们两个并排坐着正正好。可现下的新素舆只坐得下裴照雪,她要坐在他的腿上,也不知道会不会压到伤处呀?
“我重不重呀?压得你疼不疼呀?”
“没事。”裴照雪轻声安抚。
分明轻飘飘的,也不知吃下的肉都长到哪里去了。
两人刚进到巷口,便瞧见林三叔揪着林二狗的耳朵往巷子里走,一迭声地训斥他:“长本事了你,在场那么多大人,要你一个小屁孩下水救人?”
“哎呀那小丫头就在我面前掉下去的,我也没想那么多……”
林二狗已换了身衣裳,衣袍略宽大,并不合身。
林三叔嘴上教训着,心下真庆幸这小子还是个屁点大的孩子,救上来的小娘子年纪也尚幼,否则说不得要惹上什么祸!
两人的身影没入巷子深处,楚明瑟轻轻“呀”了一声,“原来去救人的是二狗呀!”
裴照雪微悬的心也算落下了,总算不是一桩惨剧。
回到家中,崴了脚的楚明瑟少不了被曲禾柔声数落了几句,幸而她没伤到骨头,不必去瞧大夫了。
晚膳时,楚清远将雄黄粉末调入酒中,在楚明瑟额头写下一个“王”字。
“辟邪防疫,保佑咱们瑟瑟日后不生病,不摔跤!”
“那雪团哥哥也要!”
“那是自然,都不能落下!”
裴照雪的额头很快也被写下了“王”字。
楚明瑟心底美滋滋,觉得自己这下算和雪团哥哥一模一样了。
王管事在外敲了敲门,探头笑道:“小郎君,兰汤已备好了。”
端午浴兰汤,可祛邪气,保平安。之后便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
裴照雪点点头,身下素舆向门外滑去。
楚明瑟拔腿想跟上去,“那瑟瑟也要!”
刚才没落下雪团哥哥,这会儿也不能落下她啊!
楚清远眼疾手快把她回来:“这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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